Chapter 18

    木楼梯上一阵安静。

    让歌站在原地，二楼上正要下来的男人似乎改了主意，一时间也站在原地。

    气氛的微妙连他身后的人都察觉到了，让歌想了想，主动打破了僵局：

    “陆先生是来买茶？”

    这茶馆开了几十年，依然如此冷清，自然是因为只做“熟客”的生意。

    而这茶馆实际上卖的也并非茶叶。

    好茶叶的确重金难求，但也不值得陆家大少爷亲自跑一趟。

    他来这里的目的，多半和她一样。

    让歌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想到一个陆老太太喜欢的东西，却跟她的长孙撞了主意。

    陆伊安站在楼上，看了她片刻，忽而对身后的人道：

    “陈安，上茶，请让小姐里边坐。”

    让歌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陆家自是有待客之道的，她也不必推诿。

    于是她缓步走上楼，皮鞋踩在年代久远的红木上，发出些微声响。

    二楼倒是不窄，陆伊安就站在走廊的入口，让歌走到他面前时，那身高与体型的差距带来的压迫感便无处遁型。

    陆伊安抬手邀请她，让歌朝他礼貌点头，面不改色地与他擦肩而过。

    她没有察觉，错身的那一刻，她长发扫过了他的袖口。

    而他也只是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后无声地收回了手，垂放在一旁。

    走廊尽头的一间茶室开着门，被唤作陈安的高瘦男人正在门口等着她。

    他有几分娃娃脸，乍一看还以为是学生，让歌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走进茶室之后，空间变得宽敞了许多。

    陈安替她拉开木椅，让歌谢过他，轻拂开裙摆入了座。

    陆伊安走进茶室，在她对面从容落座。

    这是一场不在两人计划内的会面，但让歌也没有拂人面子的道理，从她决定回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种社交不会少。

    只是让歌没有想到，传闻中的陆家大少爷，竟是这么随和的人。

    还以为他必然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人呢。

    让歌想着，没留神一盏茶已经落在她面前。

    她抬眼一看，是个穿着蓝色袄子的老太太，面容和蔼，正笑着看她。

    让歌连忙道谢，老太太摆摆手，背着手走出了茶室。

    陈安也放下一碟点心，随后退出了茶室，带上了木门。

    一时间，室内就剩下两个人。

    让歌的注意力已经被这叠点心给吸引了。

    这是一碟面点，粉色面团被捏得憨态可掬，花瓣色泽圆润，中间绘制了嫩黄色花心，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这是李老板做的点心？”

    让歌一眼便认出了这手艺出自谁的手。

    这就是这间茶馆真正卖的东西，茶叶虽也是顶好的，但买茶不买这里的点心，就是白来了。

    让歌小时候吃过很多次李老板做的点心，那是姥爷还常出门走动的时候，每回都会给她带一盒回家。

    乌木雕刻的食盒很沉，上面用颜料绘制着花鸟图，跃然纸上的画技总让她惊叹。

    而食盒里每次装着的点心比这花鸟图更夺目，不知道是怎样一双巧手，能捏出这么灵动的糕点来，无论是花还是鸟儿，都色泽鲜明，栩栩如生。

    自出国留学以来，她已经有五年没见过这手艺了。

    陆伊安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

    随后他放下茶盏，回答道：

    “让小姐今天来，也是为了让李老板做一盒点心吧。”

    让歌不意外他能看破她的来意，毕竟陆老太太好这一口，陆家人人皆知。

    但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

    “不，我是想请教李老板。”

    陆伊安一顿，品出这个词的含义后，恍然点头。

    “多谢让小姐，你有心了。”

    老太太年事已高，家里给她办这场寿宴也是图个热闹，让小辈们都赶回来聚到她身边。

    比起那些身外之物，老太太如今在乎的，仅仅只是她疼爱的孩子们能平安健康，能时常怪念着她罢了。

    让歌的这份寿礼，真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陆伊安注视了她许久，直到已经有些越界，才收回视线。

    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还很烫口。

    舌尖的疼痛唤醒了他，再放下这盏茶时，他已经回到了从容。

    “刚才那位就是茶馆的主人，李元华老师。”

    让歌也已经猜到了几分，毕竟她看自己的眼神很亲和，像是认识多年的长辈那样。

    姥爷过世之前，与李老师一直是故交。

    让歌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干净手，便捻起一枚桃花点心送到嘴边。

    一入口还是那样绵密柔软，湿度正好，不干也不腻，桃子的香气闯入口腔，带着一点点果子的酸，和回口的清甜。

    就像记忆里那样，近乎神奇的口感与味道。

    让歌很少吃西式的甜点，国外口味过甜，再可爱的造型也令她退避三舍。

    所以这些年，她很想念这间茶馆的点心，甚至自己尝试着去复刻，但总是徒有其表，不得精髓。

    小安每次都负责“消灭”她的练习成果，说这手艺已经足够在巴塞罗那开一家点心铺子，蔑视群雄了。

    让歌却知道其中的差距有多大。

    所以她这次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来登门拜访，也不敢声称拜师，顶多希望李老师能指点她一下。

    让歌拿起随身带来的盒子，打开包装后，将它推到陆伊安的面前。

    “这是我今天出门前做的，陆先生要是不介意，可以尝尝。”

    这水平拿到陆老太太面前，实在有些丢人，但可以让旁人评价一下。

    让歌被刚尝过的“正版”打击到，也不在乎献丑与否了。

    反正她与陆伊安不熟，以后也不会常遇到。

    陆伊安看了眼她推到面前的盒子，很是精美的木制包装，里面的每颗点心都有独立的纸托。

    点心的造型也很费心，是六只神态完全不同的红兔子。

    老太太常年养兔子，比猫猫狗狗都更喜欢。

    陆伊安看着这些，心下却只剩一声叹息。

    ——她的确是陆家女主人的最佳人选。

    可是当初的他，不明白。

    陆伊安抬眼看向她，并未直言自己不喜甜食。

    他拿起一枚，送到嘴边，细细品尝过后，给予了中肯的评价。

    见她终于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来，陆伊安藏在桌下的手指轻动，几乎不受控。

    ——也许，他并不需要一次重来的机会。

    从她忘记一切的那刻起，就是上天为他洗牌的瞬间。

    陆伊安看着她的面容，忽然拨云见日般，明朗了视野。

    她忘了自己，也忘了廉深。

    这是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