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Chapter 15

    从浴室出来已经是深夜。

    让歌和小安通了电话,确认她安全到家后,就趴在床上看手机。

    起初只是翻翻今天错过的新闻时事,将世界各地发生的新闻都看了一遍后,她不知怎么的看起了娱乐新闻。

    但这显然不是她能看明白的领域,翻了许久也不知所云,索性关掉了界面。

    片刻之后,让歌又点开了某个社交平台,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输入了“林语然”三个字,点了搜索。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让歌立刻退出了软件,将手机扔到了一旁不再看。

    几分钟后,卧室门被推开,让歌快步走到玄关前,踮起脚打开了最上面一层柜子。

    那把伞还躺在这里,雨水早已蒸发,透明塑料的质感廉价,找不到任何特点。

    让歌将它拿下来,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她有很多好看的伞,用不着它。

    回到卧室之后,手机弹了一条推送,让歌拿起手机一看,是刚刚下载的社交平台的推送,大概是忘记卸载了。

    她划开手机,本想删掉,却看见了推送内容的一个关键词。

    让歌动作一顿,几秒后,还是点了进去。

    这是一个发布小道消息的娱乐账号,相比起那些粉丝经济造就的怪象,这一篇内容让歌没怎么费功夫就看懂了。

    讲的是某个当红的女明星曾经在国外留学时的事,具体事迹说得不太清楚,但让歌毕竟了解过留学生群体,短短几行字也能拼凑出一个大概。

    这种事不少见,她也不关心,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评论,关于这位明星的身份大家已经有了精准的猜测。

    大概是范围很小,关键词重叠之后,对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啪”一声,手机摔在了化妆间的地板上。

    林语然气得站了起来,“你们半点消息没收到吗?!他爆料之前没联系过?”

    这种狗仔爆料都是为了要钱,可她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最近也没得罪过谁,林语然是真的毫无准备。

    更何况圈内谁不知道她裙下之臣众多,各个来头不小,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搞她?

    偏偏林语然还没办法澄清,因为她的的确确做过。

    在国外留学的富二代里,有几个人不是这样玩的,就算她跟之前的圈子基本切割了,但难保没有留下什么合照。

    更何况国情不同,国外司空见惯的,国内都很敏感,她做的事情快踩红线了,是万万不能回应的。

    化妆间里没人敢吭声,任由她在这里发火。

    林语然也知道发火没有意义,可是她顺风顺水惯了,突然遭遇这么大一个危机,实在是忍不小这口气。

    助理小声说:“已经连夜联系对方了,但是不知道他是要钱还是已经收了钱,又不肯电话说……”

    林语然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要搞她。

    她强行忍住火气,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方爆出来的料,发现还有操作余地,但又明确能看出来对方掌握的不止这点,只是没全放出来。

    这要么是威胁要钱,要么就是警告。

    林语然一个头两个大,她想不明白最近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能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必然不是什么小角色,而同行里她从不得罪前辈,此时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继续联系他!看他到底想要什么,问不出来你们就都别干了!”

    林语然有自己的工作室,早就是说一不二的作派,连经纪人都很少管她。

    大大助长了她平时霸道□□的作风。

    化妆间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随后被助理放了进来。

    是经纪人张沃,他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但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林语然眉头一动,问:“又出什么事了?”

    难道这么快就查出来是谁在搞她了?

    这样也好,她很少愿意动用自己的人脉,养鱼的哪有去求鱼帮忙的,高姿态是她一如既往的核心人设。

    就算要别人帮她,也该是对方上赶着求她接受帮助。

    张沃让她到角落里去,其他人忙得不可开交,她走到他面前,就听他说: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林语然眼睛都不眨,“坏消息。”

    张沃一点也不意外,说:“坏消息就是爆料的那个嘴很硬,我们很难让他删掉,只能转移焦点。”

    这件事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没再说什么。

    张沃话锋一转,突然道:

    “但好消息是,今天你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正在这种糟心的时候,谁还管什么邀请函,她这回搞不好连代言都要掉一堆。

    林语然没心情听这些,转身要走,张沃连忙拉住她,问:

    “你不想知道是谁邀请的你?”

    她耐着性子,问:“谁?”

    张沃忽然一笑,把邀请函递给了她。

    林语然看出了一点东西,接过来轻轻打开。

    藏青色的纸,上面是飞舞的烫银,邀请对象写的是她,落款写的却是——

    “廉深?!”

    同样收到这份邀请函的,还有一些人。

    作为整个金融圈近年来最炙手可热、却也是最神秘的华侨企业家,廉深的一切动向都备受关注。

    有人说他的一生非常传奇,年幼时无父无母,被欧洲某个一生没有后代的富豪收养栽培,没有去过一天学校,却接受着量身定制的精英教育,被国外顶尖大学的金融系直接录取。

    在大学时代他便自创了品牌,之后更是势不可挡,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冲破云霄,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但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从来没有确凿的证明。

    就连这些小道消息也仅仅只流传在小圈子里,公众对他的认知就只有“华侨企业家”这短短五个字。

    而他几乎不接受任何采访,关于他的照片和影像一概为零,只有《东方杂志》像是撞了大运一般成功为他做了一期文字专访,但也简短得可怜,没有涉及他的任何个人信息。

    这样低调的人并不能引起舆论的注意,但嗅觉灵敏的圈内人却早已洞察到机会。

    联系最近的一些国际大事和政策变化,这位横空出世的华侨企业家在其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不难有人能猜出几分。

    于是递向他的邀约函每日都像雪花一样飞去,近月来圈内更是多了不少宴会酒会,大有每天都办一场的架势,可惜这位神秘的廉先生从未应约过。

    直到今天,来自他的邀请函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被稳稳当当地送进了一些人的手里。

    有人惊诧,有人欣喜,有人困惑。

    也有人,怒不可遏。

    黑色加长宾利内,陆伊安坐在后车座上,面无表情地撕碎这封邀请函,手一抬,碎片随风飞出车窗,洒了一地。

    “回老宅。”他冷声道。

    司机发动了车,缓缓朝着陆家大院的方向驶去。

    陆伊安扯了扯领带,抬手按住太阳穴,闭了闭眼。

    近日来他失眠的情况加重,已经不得不靠药物和酗酒来维持,但他很清楚这不是良药。

    而他的药,他始终没能得到。

    手机震动起来,陆伊安睁开眼,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最后还是接起电话。

    “哥,你也收到了吗?”

    陆芸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咋咋唬唬的小姑娘,但在他面前没那么多规矩,从来都有话直说。

    陆伊安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没有回答她。

    陆芸芸也习惯了他的脾气,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修砚哥和奶奶都在帮他。”

    自家妹妹就是有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

    陆伊安漠然看着窗外,片刻之后才道: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陆芸芸连忙“诶”了两声,“别呀,我都多久没见你了,你回来吃顿饭吧,我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以后哪还能像现在这样。”

    陆伊安的太阳穴被某些关键字眼刺得一跳一跳,他强忍住没有发作,只回了句:“今晚回。”

    陆芸芸这才满意了。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哥,让歌姐姐都不记得了,你也放下吧。”

    陆芸芸站在陆家的庭院里,前面不远处就是小时候祖父送她的“游乐场”,但那些年代久远的设施再怎么维护,也没人会去用了。

    孩子们永远有新鲜好玩的玩具,被时代抛下的,就只能停在原地。

    陆芸芸知道,自家大哥也还停在原地。

    连她都要结婚了,他却连个身边人也没有,固步自封,看得人于心不忍。

    陆芸芸往常是再如何也不敢提这件事的。

    在整个陆家,“让歌”这个名字一度成为禁止提及的词。

    可现在让歌回国了,甚至愿意赴她的约,陆芸芸便知道有些事情将要发生一些转变了。

    至于是好的转变,还是不好的,没人敢打包票。

    那天晚上的单身派对,是陆芸芸为了让歌一个人而举办的。

    来宾们不知道,让歌本人也不知道。

    甚至就连陆伊安,陆芸芸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谁能想到事情就这么巧,陆伊安忙完了伦敦那边的事,下午的飞机到了国内。

    铭远哥和修砚哥也正巧被祖母叫回来,多半是想让他们在派对上认识一下姑娘们,赶紧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三个人就在大门口遇上了,巧合得陆芸芸都怀疑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祖母还没死心?

    陆芸芸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大哥和让歌姐姐的婚约都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解除了,哪怕当事人之一不记得了,让家的那些人也还在呢。

    更何况,就算现在的让歌姐姐愿意,也不可能了呀。

    ——她家大哥总不能去插足别人的婚姻吧。

    陆芸芸又叹了口气,听着电话那头的人长久的沉默,便准备挂电话。

    这些年大哥变得越来越冷面少言,比父亲还气势压人,她已经不太敢对他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却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听见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你知道吗。”

    陆芸芸愣了下,问:“什么?”

    陆伊安的话音有些模糊,辨不出情绪。

    “没有拿起过的人,没资格谈论放下。”

    陆伊安曾经想过很多次。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他究竟要回到哪一个节点,才能阻止一切发生。

    是五岁那年告诉父亲,他不想离开家去国外,就这么留下来。

    还是十五岁那年,让那个心比天高的自己低下头来,看一看被他忽视的世界。

    又或者,是二十岁那年,在第一次遇见让歌的那一天。

    他将车窗摇下,让车也停下,认真地听一听她的恳求。

    ——这样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后来的模样。

    二十岁的陆伊安,最怕听见父亲的一句话:“奶奶想你了,假期回去一趟。”

    因为他和父亲都心知肚明,这哪是奶奶想他了,根本就是那位快要成年了,老宅那边急着把他叫回去打个照面。

    陆伊安并不想念国内的一切,诚然他的家人大多都在国内,但老人家有老人家的生活,妹妹也很快就要到国外上大学,没什么需要挂念的。

    所以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想被国内的事情绊住脚步的。

    他很忙很忙,要做的事情早已经排到了几年后,哪有功夫去跟一个注定不会是他妻子的人打交道。

    这几年来,父亲的态度也愈发明朗。

    陆伊安知道他在等一个时机,所以每次能拖就拖,能挡就挡,等之后老人家管不动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但在这之前,陆伊安还是不得自由,哪怕他没有什么心思花时间在感情上,也不喜欢身上有一道枷锁。

    就像每一次陆芸芸打电话的时候,都要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语气仿佛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谁的事情一样。

    陆伊安厌恶极了这种束缚感。

    连带着,对导致这种情况的所有相关者也没有好感。

    但陆伊安知道,这一次很难再躲过去了。

    让歌十七岁生日他躲掉了,已经让祖母非常不高兴,下个月陆芸芸的生日他再借口避开,就是彻底不装了。

    陆伊安并不想惹祖母生气,自从前年祖父过世后,她的状态也时好时坏,家里照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再让她不高兴就是罪过了。

    陆家这些年很多生意的重心都转到了海外,国内仅剩一些祖业需要打理,是完全不需要他回去过问的。

    所以陆伊安想来想去,也只安排了很短的行程,在陆芸芸生日的前一天抵达了国内。

    到达机场是个下午,坐上家里来接送的车,开到市内也需要一段时间。

    陆伊安全程在车上处理工作,他自己手里也有完全独立的品牌和项目,再加上陆家的那些,只要他愿意,每天都能泡在工作里。

    所以陆芸芸每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尽管他不喜欢回答“没有”,像被约束着回答一般,但他还是实话实说。

    每次她听了都很满意,挂电话前还嘟囔着“果然霸总男主就是要洁身自好才对”,诸如此类的一些他难以理解的话。

    “大少爷,前边儿已经开始堵了,要绕路吗?”

    车辆驶入市内时正是晚高峰,也没有哪条路是不堵的,陆伊安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报表,随口回答:“等着吧。”

    司机应了一声,加入了拥堵的行列。

    陆伊安看完一份报表,放下平板电脑,闭目休息了几分钟。

    他的视力一向稳定,但最近眼睛开始容易干涩疲劳,医生嘱咐他必须要隔一小时休息一下眼睛。

    陆伊安在这方面并不固执己见,一向都是遵守医嘱。

    借着休息的功夫,他侧头看了眼车窗外的景色。

    周遭是繁华的闹市,烟火气息远胜国外,陆伊安有时也是想念这样的景色的,但他的人生注定了要往高处走,而非隐入繁华。

    想到这里,他不再留恋,收回了视线。

    最前方的车辆似乎开始动了,陆伊安拿起平板电脑,准备继续处理工作。

    就在这时,车窗冷不丁地被人敲了敲,把前面的司机也吓了一跳。

    陆伊安动作一顿,一秒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他抬头一看,有个穿着网球服的女孩正在敲车窗,她单手抱着一团什么,天黑了,看不太清楚。

    车的隔音太好,她说了什么也没人能听清楚。

    陆伊安本能地感到不悦,这种行为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出了,而他也没那时间去判断对方的意图。

    无论是不是别有用心,他都不在乎。

    前面的车辆一个接一个往前开了,司机频频回头看,似乎在等他的决定。

    陆伊安瞥了一眼窗外那女孩焦急万分的脸,顿了顿,最后还是没什么情绪地说:

    “走吧。”

    司机点点头,踩下油门往前驶出去。

    那女孩似乎毫无准备,被车带着猛地摔在了地上,怀里抱着的东西也掉在地上,挣扎着动了动。

    陆伊安收回视线的一瞬间,才看清楚,原来那不是什么东西,是裹在外套里的小狗。

    他怔了一下,目光停在后视镜上,在渐行渐远的影子里,最后只看到她无助地抱起小狗,哭得浑身发抖。

    陆伊安向来清楚自己是一个多冷漠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也并不后悔自己是这样的人。

    世上行人那么繁多,幸运的不幸的,一样在太阳底下活着。

    他帮不了,也不想帮。

    他只在乎自己的人生之路是否能顺畅地走下去。

    所以在后来的某一天,当陆伊安意识到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时。

    他的第一感觉是荒谬。

    十足荒谬。

    他的人生就算出现再多不可控的意外,也不该是因为一个人而产生的。

    更不该是因为那样一个

    ——被他从小视为阻碍的、名为让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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