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

    向来工作狂的杜蘅，少有准点下班。

    今晚例外。她打车赶往一个很重要的饭局。

    退休两年的前刑侦大队长武文，通知杜蘅一家，最近他暗中走访，查到了疑似当年杜萱被贩卖的一手买家。

    24年前妹妹杜萱在沙滩玩耍时被偷偷抱走，那年还是梧桑市首富的杜蘅一家，包括警察，都以为这是一单绑架勒索案。

    结果没收到绑匪勒索要求交赎金的电话，等来的是妹妹可能被拐卖到农村的消息。

    对于那时家底丰厚的杜蘅父母来说，也更情愿是交了赎金绑匪把人放回来，一家团聚。

    而不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重金悬红，警方多方侦查，甚至父母跑遍全国，自己的心肝宝贝依然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家人牵肠挂肚，心力交瘁。以致原本幸福无忧的家庭，支离破碎。

    这是梧桑市当年警方和市政都很重视的重大罪案。特意委派有多年禁毒反黑经验的刑侦大队长武文来负责追查。

    杜蘅的爸爸杜诚，没破产之前，经营着全国最大的建材公司之一，养活了梧桑市一半人口。

    这宗案件奇怪的是，从一开始大家都误以为的绑架案，到怀疑是被拐进街头残疾乞讨诈骗团队，中途还有线人透露说，杜萱已经被那时国内刚衍生完整链路的人口黑市进行器官贩卖了。过了几年，又有证据表明，其实是被隔壁秦南市五线城市的小镇上，一对农村夫妇买下了当作童养媳。

    每次深入调查，都发现是新的方向。可接着，线索无缘无故就断了。

    再到后面，基本就没什么突破性进展了。

    就像是背后隐秘的阴暗角落，有个洞悉一切的幕后黑手，总在关键时刻放出烟幕弹迷惑警方，操纵着案件的走向。他们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牵着走。

    没有侦破这个代号为“迷雾”的案件，是武文刑侦生涯最大的挫折和遗憾。

    人口贩卖是无数家庭的集体恶梦。他闭眼不起前都想要把青阳市这万丈深渊的罪恶产业链连根拔起。

    “根据最新调查线索，杜萱最初确实很有可能被拐到了秦南市，我锁定了临江镇和益阳镇这两个地方。”

    “有三对农村夫妇，是当年杜萱第一手买家的嫌疑人。十年前最后的调查方向有一定概率是对的，杜萱可能被养到十几岁就被二次转卖当童养媳。”

    听到这个消息，杜蘅妈妈叶卿，眉头深锁，呼吸一促，指尖微微颤抖，剜心凿凿之痛传遍全身。

    在一边默默抽烟的爸爸杜诚，眼底迅速蒙上一层暗淡，喉结滚动，心中悲愤与愧疚交加。他沉默不语，重重按压掐灭快要烫指的烟头。

    那天下午，如果不是接了公司关于建材出口认证出问题的电话，分了神，杜萱就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把自己疼爱有加的小女儿弄丢，是他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杜蘅眨了眨她泛红的双眼，切断蔓延的酸涩刺痛感，冷静说道：“按这个调查方向，最起码现在能判断的是，萱萱还活着。只要能找到第一个买家，那就有机会溯源到二手买家。有锁定的目标也是新的突破口了。如果真是去当了童养媳，一般来说，生活也不会过得太差。”

    她无法想象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明明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却被陌生人带到穷乡僻壤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明明4岁是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就像一张白纸，刚开始与世界产生链接。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天堂掉进地狱，洁白的纸张被染上污渍斑斑。

    她不敢想，这些年妹妹有没遭遇过残酷的非人对待。

    但眼前，最重要是给父母一个希望。尽管这些年历经重重复复的失望，只要没走到绝路，自己就不能先绝望。

    杜蘅的视线飘向左手的紫水晶手串。

    如果自己身上还没被激活的第三种灵力，不是她梦寐以求的穿越能力，无法回到过去避免妹妹的悲剧发生。那她也希望，自己的预知能力，能够帮助警方追查踪迹。

    送武文出包厢，杜蘅言辞诚恳：“真的很感激您文叔，这二十多年来，幸得有您的不懈坚持。就是太辛苦您了，退了休还要亲自走访调查。这一趟如果有任何新发现，您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我马上到秦南市跟您汇合。有进一步确切的消息，我再让他们两老亲自过去。”

    “另外，我还想拜托您一件事情。”杜蘅若有所思。

    “我想您帮忙再查一下我们身边的人。”她有种预感，这可能是熟人作案。

    武文片刻间如雷灌顶。这是当年大家都没有细揪的侦查方向。

    杜萱被拐走时，正在通话的杜诚没有听见女儿的叫喊声。问过当时在海边游玩的人，并没有看到有可疑人物神色慌张地抱走小女孩，也没有人听到小孩的哭闹声。

    杜诚讲的那通电话，是公司打来的。而在杜萱出事后不到两年，忙于寻亲的杜诚还被公司合伙人吴仁吞并了公司，以精神状态不佳无心经营企业损害公司利益为由，把杜诚踢出董事局。曾经风光无限的首富，沦至欠债破产，妻离女散。

    在调查杜萱的案件中，又多次出现虚假线索混淆视线。

    难道背后那股操纵的力量，就是熟悉杜诚一家所有情况的，身边熟人所为？

    他决心要一层层解开“迷雾”的重重谜团，直击核心。

    这次前往秦南市的追查，希望不会空手而回。

    回到包厢内，杜诚正在跟离异后二婚再娶的蔡淳讲电话。

    挂断后，杜诚又点了根烟。

    “蘅蘅，你最近换的新公司，是叫新晨科技吧？听说这两年是工商非常关注扶持的优质企业，好像接下来也有上市的打算。”

    “你在里面的职位好像蛮高的吧？你弟弟满儿明年大学毕业，他五月份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实习单位。你看，能帮他安排安排？他计算机专业，应该跟你公司有对口的岗位吧！”

    这番话，把向来冷静自持的杜蘅，惹火了。

    眼前这个跟自己有亲密血缘关系的爸爸，并不亲近。妈妈对尼古丁过敏，会容易引起咳嗽和心律不齐。自己则从小最讨厌烟味。而他却抽了一晚上的烟。

    春节到现在，大半年不见，没有半句寒暄问候，一开口就是给儿子给铺路。

    明明她们一家四口原本是令人实名羡慕的完美家庭。自己打小就是爸爸悉心栽培百般疼爱的掌上明珠。可一切都在那天开始彻底就变了。

    “首先，杜满是你的儿子，不是我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妹妹。请不要说什么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这种道德绑架的话。虽然大人的感情关系处理不好，小孩是无辜的。但同样，我也是无辜的。你生的儿子你自己管，我没有义务做扶弟魔。”

    “其次，连计算机这种专业都能找不到实习，要么不会做事，要么不会做人。你要我把他介绍进我新入职的公司，这不是在请求帮忙，这是在拖累我。”

    “然后，麻烦跟你的现任妻子讲清楚，在我妈跟你签字离婚的那一刻起，我们两家理应各自安好。如果你们有财政上的问题，麻烦找专业人士咨询解决，我们不想牵涉在内。为了帮你还债我妈已经牺牲得够多了。当初如果不是我妈可怜她一个人要养活自己一家六口，让她进公司当你的秘书，就没机会让她有机可乘把我们这头家拆散。”

    “本来男人对婚姻不忠诚，最应该处理掉的是那个男人。但是她有没主动介入破坏你跟我妈之间的关系，她自己心里清楚。我妈从没说过你们半句坏话，但我那时候已经10岁了，只是年龄小不是傻，有我自己的观察和判断力。不要再让我知道她在背后搞小动作，面斥不雅。”

    “最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是长辈，但值不值得我尊重，要看你们有没给自己留面子。”

    杜蘅利落地一顿输出，把一脸诧异没反应过来的妈妈牵走。

    留下了恼羞成怒但不敢言的爸爸，面红耳赤地踩灭手上的烟头。

    一个被女儿厉声训斥的六十多岁的男人，此刻五味杂陈，悲愧交集。

    “其实吧，你爸心里是很自责的。把宝贝女儿和辛苦创立的公司都在自己手上弄丢了，作为曾经站在成功顶峰的大男人来说，他很难面对现实和内心。对于我和你，他也很愧疚。在那段时期，事事为他解忧的蔡淳就是他的温柔乡避风港。是我跟他的夫妻缘分尽了就尽了。”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们小时候他也是很真心宠爱呵护你们的。我都不恨他们，蘅蘅你也就别心存芥蒂了。何况，没有他的话，我怎么会有你和萱萱两个这么贴心乖巧的好女儿呢。”

    “你说的很对，大人的事情怎么处理也好，小孩是无辜的。妈妈很抱歉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但我更不希望，跟你爸离婚，会影响你的感情观念。”

    “这个世界好男人还是很多的。我家蘅蘅这么优秀，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收情书了，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肯定在等着你了。你今年33岁年纪也不小啦，别太挑了。新公司多留意物色合适的人，早点带回来让妈瞧瞧呗。”

    叶卿和杜蘅牵手走在家楼下的林荫小路，语重心长，一脸慈爱，拍了拍杜蘅手背。

    杜蘅停下脚步，吐了一口气，紧握住叶卿双手，回以温柔的坚定：

    “妈妈，某种程度上，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每一个人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作为一个男人，一家之主，企业家，就注定权利与责任对等。萱萱的事情是个意外，可难道只有他愧疚自责，十月怀胎骨肉相连的你就不伤心不崩溃吗？作为姐姐但还是个孩子又帮不上忙的我，就没有心灵创伤不迷茫不难过吗？”

    “身为丈夫和父亲，这时候应该担当起的责任、陪伴和照顾，都成了他逃避的借口。萱萱出事我们没有责怪过他，你还一直开导安慰他，是他自己放弃维护经营这个家。公司的业务他也无心过问，终日借烟酒消愁，沉溺在那所谓的温柔乡。妹妹失踪才不到两年他就在外面有第二个家。说到底，他不过是自私懦弱不忠不义而已。当一个人陷于困境不再一帆风顺的时候，有没有毅力和担当，才是体现真正的上限。我不否认他是我父亲的身份，但我不认可他的品德和做法。”

    “何况，据说小孩都是在天上提前选好了自己的妈妈。不管爸爸是谁，你的孩子都是我和萱萱哦。说真的，我还宁愿你当初嫁的是杜旭叔叔呢。”杜蘅调皮的吐吐舌头。

    在石化厂做工程师的杜旭，是杜诚老家同村兄弟。

    杜蘅12岁和妈妈无家可归的那一年，杜旭在得知暗恋多年的高中班长白月光叶卿遭逢巨变后，及时挺身而出，安顿母女俩住在石化职工大院宿舍，暗地里处处照顾她们。

    其实杜蘅更希望，学生时代一直是级花向来追求者众多的妈妈，选的是深爱埋藏心底真心希望她过得好的杜旭，那样专情靠谱的男人才值得付托终生。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简单的幸福。

    如果换一个版本，妈妈就不会经历这么多不幸的遭遇，也不会过于心软牺牲自己净身出户去成全这个一手毁掉整个家的爸爸。真是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实际上，两年后，新的版本里，杜旭真的成了叶卿的丈夫，过上了平淡温暖的幸福日子。

    但杜蘅再也没有出生过。

    “你这个孩子啊...现在到底是谁催谁谈恋爱啊！哎，我都这个年纪了，养养花剪剪草跳跳广场舞，等以后弄孙为乐就够啦。其他事情，不适宜想了。不过说回来，我觉得迟远其实挺好的，高大帅气事业有成，跟你能有思想交流，还一心想要跟你结婚。你之前对人家太狠了。好像他还没有谈新女朋友喔，要不，你们考虑下复合？”

    美貌智慧与情商并重的杜蘅，大概率是妈妈的基因太强大了。

    “迟远？我一个处女座都够麻烦了，还要加个处女男啊，你会一个头两个大的妈妈。”

    “是吗？处女座很麻烦的吗？有多少个星座来着？那我是什么座？这东西科不科学的啊...哎你可是985工商管理硕士毕业的高材生，不是应该相信科学不迷信的嘛。”

    “哈哈哈，妈妈你不知道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嘛，星座虽然也是伪科学啦...”杜蘅牵着妈妈的手，边走边轻快地甩起来。

    这母慈女孝的背影，就像小时候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女儿一样，温馨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