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生暖一直犹如惊弓之鸟，没有栖息的港湾，不得不扑腾着翅膀，拼命飞。

    破天荒地任性睡到中午，她着实太累了，不想听蒋先生的话歇歇，可定了闹钟，也没能将她吵醒。

    起来鬼使神差地翻了翻手机，不知在期待些什么，明明知道不会收到他的消息，可还是有点失落。

    手机上，只躺着两条孤零零的李建纯的消息。

    她起床洗漱时，顺便播放了外音：

    “小暖，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做人情。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你说得没错，表面上的坦途，实际上是万丈深渊。原以为的捷径，却是最远的路。我庆幸你没有留下来，我现在身体不太好，八成不能继续干下去了。”

    姜生暖原本对她还有些气，听她声音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颗心也软了下来。

    本身也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回复了一条：

    “算了。就算当时你叫我来城里打工，是为了介绍给虹姐，拿好处。但你到底没过分为难我，还借我火车票钱。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出乡村。不管怎么说，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都该感谢你。”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姜生暖又看了一眼她发消息的日期，是昨天半夜。

    到底是同乡，多多少少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建纯姐，你生了什么病？还好吧？”

    这一次，她倒是回得很快：“不要紧，妇科病。这里看病太贵了，我没有这个城市的医保卡，可能要回家乡看病了。”

    尽管李建纯没有多说什么，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深深的绝望。

    往后不能再打工了，八成也干不了重劳力活儿，还得余生跟药罐为伴，一个运气不好，兴许还会缩短寿命。

    没有结婚，便也不能指望丈夫养着。这年月大难临头各自飞，即便结婚了，还有因妻子生病离的，更别说原本就生病。名声不好，更是没法隐瞒身患顽疾。

    只能倚靠妈妈养着了。

    妈妈若是不愿意，她在娘家的日子不好过；若是愿意，拖累妈妈，内心也是反复受煎熬。

    姜生暖不知该怎么劝，只安慰说：“建纯姐，你以后保护好自己。”

    不光是身体，还是名声，方方面面的。

    她明明是好心提醒，却不知怎么戳到她肺管子了，李建纯突然对着微信发疯，发过来一条长长的语音条：

    “我难道不知道戴套吗？可气氛都烘托到那儿了，我如果能一开始抵挡得住两万的诱惑，后悔还会为了十万保护自己的身体吗？”

    她几乎声嘶力竭，可还是显得有气无力。

    这种事姜生暖没经历过，所以不懂，玩脱了，报警都没用。

    从一开始就出卖自己的意愿，那出卖多少，是卖一半，还是全部，中途发生时，都没法喊停了。

    过了半晌，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去到一楼吃饭，又收到李建纯一条微信消息：

    “谢谢你，小暖，我没事。好在这些年赚了些钱，不用拖累父母。就是他妈的，我赚得不少，可估计还是不够看病的。我现在想干脆不治了，一瓶安眠药吃下去，全世界玩完！”

    姜生暖不知该说什么。

    就像她一开始的认知，女孩子有决定自己身体的权利，那么就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国外也有很多人选择安乐死，死并不可怕，也只是一种选择罢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发送过去，一个拥抱小人的表情。

    那边是李建纯大哭的表情：“妹妹别担心，我会慎重考虑的。”

    姜生暖到楼下早餐厅时，原以为起这么晚，应该没什么人了。想不到陆陆续续还有几个旅客在里面。

    姜生暖在门口的工作人员那递交了房卡，随口询问了句：“现在过了饭点吗？”

    “没有，要到下午才会过。”工作人员脸上挂着职业化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生暖进去后，瞥见身后跟着的一家四口，争吵声传了过来。

    “妈妈，我也要进去吃，我肚子里饿。”小女孩说。

    工作人员再度提醒了句：“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一张房卡，最多对应三个人用餐。”

    男人腋下夹着皮包，露出几分不满，比比划划道：“我要投诉你！什么破JB酒店！”

    姜生暖驻足，回头看了一眼，这副没素质、又狂妄自得的样子，仿佛看见了沈祖霖。

    好在她已经跟他提了分手，再去想那个死人做甚？晦气。强迫自己将沈祖霖的音容笑貌，包括他的名字，都一并从心底删除了。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先生您消消气，都是出来玩的，开心为主。您可以再办一张房卡，或者额外支付一份餐厅的费用。我们都是有规定的，我若放了您们进去，别人也会要进去，就说不清了。回头领班要批评我不要紧，还会扣我工资。我也需要养家糊口。”工作人员始终挂着标准化微笑，不卑不亢道。

    “少扯犊子，还不是你没拿到提成，心里不爽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逼逼了。”男人说罢，将儿子揽过来，回头说：

    “走，咱们三进去吃。”

    他身后的妻子没有异议，将似乎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扔在了外面，领着读幼儿园的儿子进了去。

    姜生暖看着外面长椅上坐着的小女孩，看着爸爸妈妈弟弟进去吃早餐，一双眼睛迷茫又怔忡，两条腿在空中晃了晃，后又别过头去，看向外面的风景。

    姜生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小小的自己。

    她捡了几块玉米，打了一杯豆浆，食不知味地吃着。

    明明很饿，却没了从前的狼吞虎咽。

    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给蒋豫图发了条消息：【这里的早餐很可口，昨晚睡得也很好。】

    莫名没像以往很多次那样说谢谢。

    好像她不再是大海里漂泊的一叶孤舟，找到了她的岛。

    还在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他工作，他那边几乎是秒回：【乖。】

    【是不是打扰了你上班，抱歉。】姜生暖回。

    【不用总道歉，至少跟我不用这样。你没有一直做错事，你很好。善良，有原则，有眼界，有胆识。】蒋豫图回。

    【如果我很忙，根本不会回，我不会被打扰到工作。成年人应该有能力协调好自己的工作跟生活。】蒋豫图回。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她心上跳舞。

    还不知道他主业是做什么的，但需要下班后跑出租，想必也不是特别赚钱的工作。

    他能这样热爱，不敷衍、不摸鱼、不佛系，还是挺难得的。好像现在不提倡孺子牛精神了，干一行爱一行也成了笑话。努力就会让老板早点换车才是舆论风向，政治正确。

    【仔细想想，上次是我自己想多了，你亲眼看见我拒绝了那个煤老板，又怎么会为了约炮，再来碰壁。】

    她深刻检讨，好像不该老把人想得那么坏。

    【而且我只是普通人，从前读书时，收到过男孩子情书，但哪个女孩子，没男生追呢？我也实在不值得，让那些大佬前仆后继。】

    手机那头的蒋豫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她自我反思，差点又笑出了声。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整天都装着什么奇思妙想。

    随手回复了一条：【如果你很在意这个，如果你是我女朋友，我可以等到结婚后再碰你，来证明自己对你的尊重和爱护。】

    又补了一条：【你也不是普通人。这世上多的是，从来没有男孩子追的女孩子。】

    蒋豫图对着手机发呆，一旁下属、也是多年的哥们凑过来，他立即将手机屏幕扣了下去。

    随手抄起桌上那张洗出来的照片，是不久前，他在火车站出站口拍下来的。

    照片里的小姑娘，看着那个残疾流浪歌手，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蒋哥，人海茫茫，你还真把这姑娘找到了。怎么着，你要捧她当网红吗？”一旁的兄弟说。

    “当网红干嘛？整天擦边，给那些男人看？小春芽当然得自己炒来吃。”蒋豫图放下照片，又将手机拾起来，看见姜生暖回的消息：

    【那你有女朋友吗？】

    蒋豫图回：【没有。但我想，快了。】

    那边的语气似乎有点小失落：【哦。】

    难得不该是斗志昂扬吗？果然，打鸡血的只有自己，蒋豫图：【不过我会努力的。】

    那边已经彻底杳无音信了。

    蒋豫图看着手机里那张相片，又重新设置成了屏保，也是这张照片，让他在一个摄影大赛里，拿到了名次和奖金。

    随口问起：“跟城郊那边的中介打好招呼了吗？”

    “放心吧，开中介的是我老姨，我才给她包了一千块钱红包。就算看在我妈面子上，她也得把这事，帮你办妥了啊。”下属不光说，还凑上前去，挤眉弄眼地说：

    “嫂子都走这么久了，蒋哥也该重新成个家了。”

    蒋豫图不说话，一瞬间所有笑容敛去。

    下属意识到说错话，忙转了个弯儿：“看来蒋哥这回是势在必得了！”

    “我哪回失手过？”蒋豫图恢复了从容不迫，嘴角漾起若有似无笑意：

    “像这样胸无城府、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不是手拿把掐么？最好p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