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例为一心渡气，一心自己觉得没有悟到什么，天光为一心渡气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从刚开始的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如今只需一月一渡。

    一心虽没有灵根，但悟性似乎比一般人要高一点点。

    除了日常修炼之外，一心还有一块自己的农田。山上仙人大多不食五谷 ，也有少部分像一心这样上山不久，尚未修炼完成的人在，山中的田地就交由他们自己栽种，喜欢吃什么种什么，一心喜欢吃辣土豆片，她的农田全是土豆和辣子，有时候吃腻了就跟其他人换换。

    起初一心自己种收获慢，半个月才见一点小苗头，老是蹭别人的蔬果，天光就趁一心睡着了偷偷来地里催熟，过几天一心一看，地里的土豆全长好了，一扯一大片，各个生得又大又好，一心还以为是自己修为大涨，加速了田地的生长，天天逮着人就炫耀自己天赋高，师门众人也不说破，只哄着一心，夸她真厉害，先天修道圣体。

    芳菲有空余也会带一心学习，山上有一座藏书塔，塔顶高耸入云，见不着顶，藏书不知几万万册，大多由师尊一人编纂，一心问：“师尊如今几岁了？”

    芳菲说：“没有人知道，或许开天辟地之初，师尊便诞生了。”

    一心又问：“芳菲师姐如今几岁了？”

    芳菲说：“三百岁？四百岁？记不清了。”

    一心笑笑：“师姐又骗我，人怎么能活这么久呢！”

    芳菲也笑，不说话。

    芳菲教一心识字，一心学得也快，才过半年已能看懂大部分的书籍，看不懂的再去问芳菲，芳菲都一一解答。

    一心如今是人在塔中坐，修为心中涨，天光一问进度如何，她说都会了，天光说好那你运用一下，一心凝神聚气，放了个响屁。

    师尊的字潦草，一心有些内容看不懂，她就把看不懂的地方攒起来，等师尊出关了一起问，跟师尊聊到天光时，一心说：“天光师兄很喜欢你给他取的名字，每回跟人介绍都很自豪。”

    师尊“哦”一声：“其实‘天光’是我出生的地方的方言，意思是‘早上’，以前我没文化，天光捡得早，名字都是瞎取的，也就近千年才认真给徒弟们取名。”

    一心问：“师尊你到底几岁了？”

    师尊沉思一会，说：“其实我也记不得了，山上时光慢，按凡间的算法，我大约上万岁。”

    一心想到芳菲说自己三百岁或许没有骗人，修道真的长寿。

    三年过去，一心仍未感到究竟何为‘气’，一心修得有些气馁，比她晚上山的人早会飞天了，一心还苦苦在地上挣扎。这三年她除了长点个头，多看了点书，再无其他变化。

    一心泄气道：“你说得对，我没有灵根，修不成。”

    天光拍她的头：“你不要添油加醋，我说的是你修得艰辛，没说修不成。”

    一心问：“天光师兄，我有一个问题。”

    “问。”

    “大家为什么要修行呢？”一心抬起头望向远方，芳菲师姐在花丛中起舞，桃花瓣如雪一般飘洒，随着芳菲的舞姿肆意飞扬：“是因为想要长生吗？”

    天光否认：“长生并非由于修道，而是因为我们在山上，时光流逝得慢，自然长生。”

    一心看另一个方向，云旗师弟正为田地引新渠，年初他还与一心一起种田，现已不食周粟。一心问：“是为了不挨饿吗？”

    天光抬手，一只白鸽从混沌中成形，展翅高飞，紧接着三只、十只、一群一群白鸽拍打翅膀从天光身体中剥离，浩浩汤汤，在湛蓝的天空奏响白浪，每一片羽翼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天光说：“为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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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脱，这在一心的认知中并不是什么好词。

    一心并不是一出生便开始流浪的，到翠柳村之前，一心和哥哥还有一位老妇人住在一起，老妇人生了重病，十日里有八日是躺着，兄妹俩常常替老妇人去镇上取药，取得多了，听镇上人闲言闲语，说老妇人原是王府小妾，受排挤被赶出王府，又因貌美被卖到青楼，青楼得了王府的“照顾”，老妇人终日不得安生，到了年老落下一身病，青楼也不要她了。

    某一日，老妇人预感到自己即将归去，一心给她端药她也不喝，她说：“不用再去取药了，钱你们兄妹拿着买点吃的。”两行清泪挂在老妇眼角，她的表情极其痛苦狰狞，语气却非常淡：“终于解脱了。”

    剩下的钱不够买棺材，兄妹俩直接埋了老妇人，给老妇人坟前立了根木头，就算办完丧事了。

    这是一心对解脱的认知，解脱等于死亡。

    天光说不是的，解脱不是死亡，解脱是□□超脱于世外，是人与自然的终极同构，是天人合一。

    一心听不懂这个。

    山人超世有的悄无声息，某日突然就不见了，有的声势浩大，得在众人目送中完成。

    皓尘师兄是后者。

    皓尘师兄超世这日，连师尊都来了，众人围着皓尘师兄，皓尘师兄周身散着金光，嘴角噙笑，他的身体渐渐消融，指尖化作淡金色微粒随风四散，一点一点扩至四肢百骸，直到整个人完全消失，众人看得入迷，重明鸟长啸寓意皓尘超世彻底完成。此后皓尘不再有具体的形，他本身成为了无色无味的道，他在风中，在水中，在云中，在天地之间，与万物同游，皓尘之灵气充盈整个品象山，连一心也感受到这不可言说之妙。

    这是解脱。

    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皓尘之灵，大到人的身躯无法承受，抛弃了□□的束缚，真正做到了化实为虚，以虚入世，世间不再有皓尘，世间处处有皓尘。

    一心回过神来，皓尘师兄消失了，她却不觉得悲伤，与老妇死时不同，一心能感觉到皓尘师兄仍在这个世上，只是她再无法与之对话，这是解脱，这不是死，这是……

    道将自定！

    一心双目清明，气正在她体内流转，一心双手合拢，掌心汇聚出一团混沌，这是她的气，尚且微小，足以带给一心极大的振奋，她终于能像山中众人一样，将从这一团小小的气中，推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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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一心能外化运气，她的学习进度飞快，又是三年过去，一心已能使用御风御水之术。

    当然这个进度飞快只是相较于过去的一心自己而言，云旗师弟早能上天入地，日日骑着大鹏遨游，连天光师兄都说云旗是千年一遇的修道奇才。

    这是有无灵根的差距，一心也知道，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山上众人的高度，可她现在很满足，她每天都比前一天进步一点点。只是偶尔会有点失落，偶尔而已。

    天光匆匆忙忙经过，一心叫住他：“师兄！”

    天光没听到，自顾自赶路。一心跟着他，发现他是要去凡间，一心还没法飞这么远，她大叫：“天光师兄带带我！”

    天光被她吓一跳，回过来说：“你怎么在这？”

    一心说：“我跟着你来的，你是不是要去凡间？”

    天光解释：“我是要去，又有灵根之人诞生，我要带他上山。”

    一心来了兴趣：“我也想去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天光拉住一心的手：“不过你不要乱跑，要跟着我。”天光还想补一句也不可以捣乱，他想了想一心作为一个孩子可以说非常乖巧，从不捣乱，没必要多这一句。

    一心在山上过了六年，凡间已过六十年，一心忽然想到老妇人的土墓，想去看一眼。

    天光说：“时间紧急，我们下回看行吗？”

    一心懂事地“嗯”一声，她仍记得自己曾被魔教贯穿，也理解如果不快马加鞭，恐怕还会被魔教抢先。

    天光带着她降落在一处荒郊野岭中的草屋外，草屋门口停着一辆轿撵和几匹好马，新生儿的“气”正在草屋中。

    天光对一心说：“你站在原地不要动。”他紧握大拂尘，小心翼翼地打开草屋门。

    草屋中冲出一柄剑，剑尖擦过天光肩膀，被拂尘挡住，持剑之人看清天光的脸，质问：“来者何人！”

    未等天光回答，草屋后门有一位裹着黑布的女子跑出，在一人掩护下往马匹方向跑去，天光欲拦，持剑人挡在天光之前，不肯退让，天光对一心喊：“新生儿在那人怀里！”

    一心定睛一看，女子果然抱着什么，一心也往女子方向飞去。

    又有一人挡在一心跟前，他持剑直指一心：“这里可不是小孩儿玩闹的地方。”

    女子已经上马，天光一挥拂尘：“回！”

    马匹撩蹄子慢慢悠悠往草屋回来，女子急得不停抽打马匹，这马不为所动，走到天光身边停下，天光轻轻抚摸马脸，马发出欢愉地叫声。天光说：“诸位不必如此警惕，请听我们一言。”

    女子最先冷静下来，她朝两位护卫使眼色，两位护卫收起剑，扶女子下马，女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天光收起拂尘：“我是品象山游历仙人门下弟子天光，天光是‘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天光。”

    一心也学他：“我是品象山游历仙人门下弟子一心，一心是‘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的一心。”

    天光：“？？你的介绍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