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安亦兴奋地拉着我进了艺术展会场。阿诺河边的时装周和佛罗伦萨的艺术气息，小镇的阳光好天气，让这一切都显得格外浪漫。

    我听着林安亦小声点评着台上模特的气质，倒也有趣。对美丽的衣服和饰品，基于人们对美最本质的欣赏和追求，多少是赏心悦目的。

    傅斯隽倒是十分好意地陪我们逛了好一会展。等到画展部分，那日滔滔不绝讲述的他似乎寡言了不少。林安亦问他时，他才答，与画作有关的部分。

    他的创作想法。他的创作时间。

    我见他如此答话，好像感觉到些什么。侃侃而谈开朗的他，忽然沉默，似乎不愿意提太多画作背后的故事。

    不对。

    我看了眼画作旁边的介绍。“Edward看见社会流浪者，街头混混的生活，与社会奢华的生活，似是割裂又融合在一个画面。他看见社会不同的面向，于是积极向上的虚幻背后，是泥沼，深不见底的灰暗之上，是洗刷不掉的黑。他运用了硬朗直接的线条，画出了扭曲割裂的社会的一角，他们站在社会的不同的角落，在同一幅画里，却不在同一个世界。是镜面割裂般地似乎相互印证又永远看不到其他世界的，如此不同的世界。因此，这幅运用超现实笔法创作的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画作，是如此地吸引人。在Edward十九岁时创作完成后，即在当年被拍下。此次画展由收藏人David Abraham借由展出。”

    另一幅则写道。“神说要有光，于是创造了光。光埋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又似乎即将破开一切黑暗，这样的瞬间，是奇迹。Edward在他个人创作的历程里一直寻找黑暗里的光，除却绘画手法在光影技术的处理，更值得一提的是，你或许可以从他的画作里，看到你自己的情绪。”

    “这是Edward近期的画作，他将纷杂的人物形象，形形色色的人群，藏匿在强烈的色彩和色块之下，人群似乎又是拥挤和色彩灰暗的，这样的色彩处理，将两幅画融合在一幅画中，你需仔细分辨，到底何为现实。这幅画作涉及的人物形象繁多，却并不重复，色彩使用大胆和撞色强烈，却不突兀，似乎被吸进他画作的漩涡里。是妄相，不是妄想。”

    这是对现实和内心的映照。

    我突然意识到，那日他个展里的画作，或许是柔和的他，看不到如此深刻内心世界的他。作品一定是无法避免地会展现个人内心想法的，除非刻意隐藏。甚至哪怕刻意隐藏，内核的想法总难以消失不见。

    我看向他时，他也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想，他或许知道。也或许在探究，我似乎明了。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尽管他表面不动声色，但从印象里一直热烈地表达的他，到此时此刻忽然停止了话头的他，我想，总归是有些东西，是他不想说的，触及到了他不想说的部分。

    但我也有点不解，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又会展出呢。

    我见他一直看着我，只得试图说话打破这寂静。“画作的介绍评论倒的确写的入木三分。倒像是说出我的感受和想法。”我还是忍不住说。“那天在你学校看到你的画，画风似乎柔和一些。虽然整体的风格能看出同一个人的影子。”

    “的确也是你的。”他低声说。

    我听不真切。望着他。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如此望着。我一时找不到话继续描述下去。被看懵了。

    我无奈地抿抿嘴，似乎认识他之后，最近经常不知所措。

    “你的直觉很敏锐。”他忽然低头笑了。又抬头望向我。“你对艺术的感知很强烈，”他顿了顿，继续说。“难怪你对这些对创作感兴趣，因为你的天赋。”

    我笑着摇摇头。心里却知道他知道我知道。只是我看不真切。

    他忽然扯笑。“我忽然开始有点害怕被你看穿了。覃媝。”

    我也望向他。沉默一会儿，才说。“我能看穿吗？你觉得？”

    说罢打了个哈哈。“我哪有这能力啊！有这能力我这不是成了超厉害的心理学家了。哈哈。”

    林安亦看着我俩一言一语，感受到我的情绪。发言加入，打破两人间微妙的对话。“你俩这一来一回的，打什么哑谜呢？”

    我一边哈哈哈一边摇头。

    “你或许会见到我的。”他忽然对我说。

    我不明所以。“我这不是正在见到你。”说完反应过来。或许他说的，是他自己，更真实的他自己。

    我忽然有点累了。兴致缺缺，此刻只想干饭。

    倒不是因为什么身体代谢的疲累，突然感受到心的迷宫，往前走，怎么会不累的。只是，此刻我却依旧还想往前走一走。

    “我想吃饭了。”我说。“想吃好吃的。”

    林安亦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立马决定丢下这一群还在秀场展示的模特，拉我去吃饭。我哈哈打趣还是食物的魅力大。“果真民以食为天，美色不能当饭吃。”

    林安亦似是认真大声回应。“那肯定啊哈哈！”

    “原以为你想看拍卖流程。”傅斯隽说。

    我摇摇头。“现在不想了。”

    “沥尽心血创作的画作，一切作品，自生产出来，便不再只是个人所有了，除却著作权法上的定义，版权归创作者所有。作品本身已经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在这个世界。”

    “既如此，每次拍卖需面对作品的分离，这一切，来来去去，总归是有什么能留下？是创作时的心情，记忆里的场景，脑海里日渐模糊的画面。”

    我说。“所以我忽然不想看了。我看过你的画，便已足够。”

    我见过你一个个瞬间的想法和记忆的画面，便已足够。它们要去到哪里，既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知晓的。

    他忽然轻快地笑了。“覃媝，你的确，难得纯粹简单一妙人儿。”

    “哼。”我哼哼鼻子。“您才真真一纯粹画画人，我啥都不知道。”

    他跟着我们一起往外走。“你知道。的确不用打理它们流向何处，也是幸运。流过便流过。”

    “流过便流过吧。”我笑。“你的新的画作，又总会源源不断地从新流过的想法里，生长出来。生长出新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