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这个高家小姐年纪不大,神情却镇定自若地很,只见她先对母亲说:“额娘先扶着阿玛进书房休息,外面的事儿都交给我。”

    然后她就叮嘱兄弟说:“外面的宾客很多,他们都受了惊,尤其一些太太小姐,得赶紧让他们家去。你负责送客,多说几句客气话,让客人多包涵。”

    管事的插嘴道:“后院还有集庆班和一些过来送东西的,放不放?”

    高德琳原先和母亲、兄弟讲话时表情还算柔和,此刻见了管事的,立刻将脸儿板得严肃起来,口气也硬朗许多,漂亮的脸蛋上呈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只听她道:“指不定刺客就是混在这些闲杂人等中进府,先看紧了,别放走一个!”

    管家领命而去,又被高徳琳叫回来说:“为防有刺客的同伙在,赶紧派人清理门户,把所有奴仆的名字重新梳理,这事不办好,今天谁也别想睡觉!”

    等到交代好这些事,高德琳这才长舒口气,却见二管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畏绥不前,似乎犹豫着什么。

    他见高德琳犀利的眼神扫向自己,这才迈着碎步上前,指着事发的春秋亭低声道:“大小姐,那个刺客的尸身还在,该怎么处理?”

    高德琳本要发怒,因见春秋亭里还有人在,这才强压下怒火。等她挪步到春秋亭一看,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横卧在当中,另一个年轻人则站在一旁。

    她生平哪里见过这么可怖的场面,第一个感觉就是夺路而去,然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使她感觉到震惊,那种说不清是痛楚还是纠结的神色,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那人正是汪博深,他听到脚步后,回身去看究竟,只见一个旗装少女立在春秋亭外,神情严肃,嘴巴抿得很紧,那双流转的美目,不正是先前在高府花园里窥视到的么?

    汪博深因见她神色中没有丝毫慌乱,也很纳罕于她的冷静。

    不等他发问,高德琳开口道:“是汪公子吧?您救了我阿玛,徳琳先行谢过。”

    其实眼前的场景混乱不堪,地上满是浓稠的鲜血,期间还夹杂着凌乱的血脚印,景象实在不堪入目,徳琳的目光睛简直无处落脚。

    好强的她唯有直直盯住汪博深,同时挺直腰板,告诉自己万不可露怯。

    汪博深被这双眸子看得心神颇乱,他道:“说不上救,只是这个刺客,本来已经是放下匕首了,却——”

    话至口边,又觉不妥,对方是高锟的女儿,肯定恨不得刘向林受到千刀万剐,自己满腔的悲哀,如何能向她倾诉?

    没想到徳琳却很知趣,她说:“那刘向林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匪类,范不着这样斩尽杀绝,蒋继善确实太过了。”

    她原先要说的是:“是蒋某人自作主张开了弓,差点连累了汪公子。”

    但她善于察言观色,眼前此人,哀甚于怒,不像是为了自己差点被误伤才有此表情。

    不过高锟官居一品,除非朝廷要办他,任何以身试法的人,都实属咎由自取,绝对不该获得同情。

    所以她不忘强调这是蒋继善的恣意妄为,和高氏并无干系。

    高德琳说话分寸掌握得得当,汪博深口才也不坏,一时间反而不知讲什么好。

    徳琳见他无语,委婉提醒道:“这里我会叫人收拾,汪公子有什么不放心的,告诉我就是!”

    别人家里的事,他姓汪的一介白丁,既不是九门提督,亦非刑部大员,有什么资格放不放心?

    汪博深笑笑,唯有告辞而去。

    请走了汪博深,徳琳这才派人清理春秋亭,刚要去探望父亲伤情,就见二管家颠着碎步过来,徳琳问他:“怎么?”

    二管家道:“集庆班有人嚷嚷要走,吵起来了!”

    估计他也是心虚,觉得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不知会被这位大小姐怎样训斥。

    徳琳叹口气,转身就朝后院走去,家人们连忙跟上她脚步。

    一行人穿廊过院,行至集云社所在的之处。

    老远就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嚷嚷:“既然刺客都死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这人是荣青,余少棠的大徒弟,他性子急,胆子大,实在憋急了,忍不住就和高家的仆役争执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华服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明艳的容貌,威严倨傲的神态,一下子震慑住全场,荣青将要出口的话立刻都堵在嗓子眼。

    角落里的小炉匠更是惊奇地瞪大双眼,瞧眼徳琳,又看看妹妹,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迹。

    杏眉觉得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年岁相差不大,形容举止皆有股可称之为“女人”的婉约柔美,自己就仿佛失却了性别,或者更近于那街头流浪颠簸的“臭小子”。

    还是余少棠打破平静,他上前一步,抱手行礼道:“在下集云班班主,贵府有此祸事,实属不幸,幸好吉人天相,高大人贵体无恙。只是集云班人多,在这里困了将近2个时辰,还望高大小姐能体谅下情,及时让咱们走路。”

    徳琳对余少棠早有耳闻,今番见他本人,风度颇佳,言语得当,她又非那种仗着权势拿腔做调的人,立即说:“这些人,都是你们集云社的?”

    花云魁接口道:“角落里的两位小哥想必是前来送货的,除此以外都是。”

    面对这位玉面优伶,徳琳却连正眼都不看一眼,见她仍然一副征求自己意见的模样,余少棠知道花云魁刚才自取其辱。

    人家根本就不屑与戏子说话,之所以搭理他,也是情非得已。

    余少棠点头承认师弟所言非虚,“好”,徳琳道:“麻烦余师傅给我个花名册,假如衙门里将来问,我也好有个交代。你们先走,赏钱高府付双倍,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等到她走后,余少棠连忙嘱咐大家收拾东西。

    小炉匠牵起妹妹的手也要走,杏眉却有些不情愿,仿佛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她鼓起勇气,对余少棠道:“余师傅,今晚还有戏看么?”

    余少棠很和蔼地说:“你看大家伙这么累,哪里还有精神?”

    杏眉赫颜一笑,荣青不忍看她脸上的失望神情,说:“你明天来,我们要演猴戏,喜欢么?”

    杏眉知道似他这种未出师的徒弟,没有挑大梁演孙悟空的可能,故此狡黠道:“你演哪只猴子来着?”

    人群里爆发出一片哄笑,有人道:“他演屁股最红的那只!”

    这天回家晚了,豆腐也没得带,杏眉少不了被瓜尔佳氏痛骂,还说要把她卖给大户做丫头。

    然而晚上躺在榻上,令杏眉翻来覆去不得入眠的,并非母亲的恐吓,而是白日里那些纷乱的记忆,除了徳琳小姐的美丽,就是余少棠的和气,他的面目模糊了,一会是《回荆州》里的赵云,一会是《夜奔》里的林冲。

    就这样,杏眉在她传奇人生刚拉开的序幕中酣然入睡了。

    第二天上午,格尔泰照旧先出去遛鸟,然后又跑到琉璃厂西街那边去逛,回来时正赶上吃午饭,见瓜尔佳氏包了素馅饺子,格尔泰尝一口,无限回味道:“四月芳菲尽,槐花始盛开,饺子里最好吃的是槐花饺子。”

    杏眉道:“打槐花还不容易!”格尔泰嘻嘻笑道:“只槐花还不成,饺子馅儿里要放点韭菜。否则单是槐花的话,太淡太香,不适合当主食。”

    格尔泰落魄了,饮馔上仍然颇为讲究,他这种派头到了瓜尔佳氏眼中就是穷显摆。

    要是平时,她早就会出言讥讽,今天却不知为何,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倒让父女两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杏眉收拾碗筷时,瓜尔佳氏这才不紧不慢道:“杏眉,这两天没事不要乱出门,王妈要来带你见人去。”

    王妈是附近闻名的人伢子,凡是年轻少艾经她的手,无非做学徒、卖身两种出路,女娃子鲜有学艺的机会,那必然是要把她卖了,或许做大户的丫头,也有可能盘起发髻来给人家当小媳妇。

    所以瓜尔佳氏的这句话很让杏眉觉得震惊,手里的碗几乎有些拿不稳,一张面孔变得雪白。

    格尔泰皱眉道:“我再穷,也不卖姑娘。”

    瓜尔佳氏似乎早有准备,她蹬蹬几步跑进里屋,一番翻箱倒柜,随即又气势汹汹出来,将一叠纸摔在桌上,巴掌在上面拍得砰砰响,尖声道:“要还的钱是多少,都在这上面写得一清二楚,你要是有本事,就别整天在家混吃等死,拿出点能耐给人瞧瞧!”

    格尔泰脸色晦暗,半响才道:“把房子卖了。”

    话音未落,瓜尔佳氏眉毛就拧在一起,就见她横眉立目,喉咙扯老高,指着杏眉对他说:“就算是养头猪,卖了还能换口饭吃,也不知你哪里抱来的野丫头,一养十几年,比千金小姐还金贵——”

    格尔泰不等她把话说话,上前就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啪”,瓜尔佳顿时愣住,杏眉因为从来没见过阿玛发这样大的火,也吓得目瞪口呆。

    等到她回过神,瓜尔佳氏已经摔门而去,边走边哭道:“好个格尔泰,你敢打我,回头看我娘家人怎么收拾你!”

    杏眉见状先是手足无措,继而就跪在了格尔泰膝下,哭道:“阿玛,我愿意给人当使唤丫头,我不怕吃苦。”

    格尔泰精疲力竭,他把手放在杏眉肩上,有气无力道:“我打定主意了,卖房子。”

    这天晚上瓜尔佳氏没有回来,父女两个勉强张罗了晚饭,就早早休息了。

    杏眉睡不着,她想去找哥哥去,不能指望小炉匠能帮上什么忙,但兄妹两个能在一起说个话,也算是极大的安慰。

    等她悄悄地出门上街,才发觉春寒颇冷,整个人顿时缩成一团,但那被冻得辛辣的空气同时也被吸到胸腔里,释放出大把的凛冽寒意。

    好容易一溜小跑来到铁匠铺后门,才发现小炉匠正和几个同伴蹑手蹑脚地朝外走,肩上扛了几根竹竿,上面缠得都是网绳。

    不等妹子开口发问,小炉匠就伸手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随行同往。杏眉见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好奇心起,便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等到几个人穿街过巷走出老远,不知哪个人长出口气,男孩子们这才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小炉匠对妹妹说:“我们去小树林捕鸟!你也来?”

    杏眉早就忘了找他的初衷,脱口说:“我也去!”

    几个人很快抓了满满一网兜的鸟,小炉匠道:“就算都是麻雀,也够咱们吃上几天。”

    另一个插口道:“最好还有竹鸡和鹌鹑。”

    男孩子们嘿嘿地笑着,忽听得一两声低沉的拍翅声,孩子们轻声叫道:“野鸡!南鹰!”

    这时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去看那高处飞动的黑影。

    杏眉望着大鸟们的黑影远去,忽然间若有所思,她觉得自己就像这网里的麻雀,虽然也能飞,可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罩住了,接下来的命运只有任人宰割。

    比如瓜尔佳氏这次要把她卖掉,杏眉当然不情愿。

    但她也不肯让阿玛卖房子,那是他悠闲生活里的的最后碉堡,也是他阻挡外界侵袭的唯一屏障。

    再说,就算卖了房,终有使尽那天,到时他们一家三口难道住街上去?

    念及于此,杏眉原先欢愉的心情荡然无存,她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这样关乎生存的难解问题,体会到了什么是焦灼和悲伤。

    也许是兴奋过度,小炉匠踩断了几根竹笋。

    树林捕鸟,都在人家屋后,高兴过头吵醒主人,肯定要招骂。

    一户人家的男主人被屋外的噼叭声惊醒,发现一群毛孩子在那里叽喳不休,立刻跳将起来,一面骂,一面还抡起勺子泼粪,吓得几个人屁滚尿流,扛着大网落荒而逃。

    杏眉的手被小炉匠紧紧拽着,还不至于落在最后。

    就在这当口,忽然觉得脚下晃动起来,周围的树叶扑簌簌直响,头顶上有几只大鸟惊叫着四面乱飞,好像不堪惊扰似的。

    杏眉还在想这个追他们的家伙怎么会有如此法力,就听见附近砖瓦块落地的轰隆声中,夹杂着阵阵惊叫。

    几个孩子立刻停住脚步,他们面面相觑,小炉匠猛然醒悟,厉声道:“地动来了,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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