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场

    那宝亲王引着汪、蒋二人来到花厅,见了怡亲王,少不得把这两位才俊夸奖一番。

    怡亲王只知道汪博深学问修养深得其父真传,诗词翰墨皆工敏清新,没想到骑射上也很有功底。

    然而一番简单对话后,怡亲王他又有新的了解,觉得此人不仅谈吐大方、词语得当,比起乃父的耿介,更添一分圆融随和,对他不由另眼相看。

    说话间,宴席排开,菜虽不多,皆精致可口。

    尤其一道鲥鱼,通身雪白如银,佐以子姜丝和陈醋烹饪,口感极为肥美。

    吃此鱼是根本不需要动到牙齿,舌尖轻轻一抿便已化开,只是噙肉除刺很烦,非有耐性的人才能尝到美味。

    蒋继善有心装文雅,奈何力不从心,吃了几口,就不耐烦起来,心里一急,竟然把刺直直吞下,喉咙里顿时不爽利起来。

    想吐又不敢放声,脸颊憋得通红,高锟见状,忙示意儿子带他下席休憩,蒋继善没想到难得和两位亲王、一位宰相同桌而食,竟闹出如此尴尬来,羞得话也说不出来,含混几声,就随高柏辉而去。

    剩下的人只有四个,这下轮到汪博深觉得不安了,眼前的三位,其中两个是当朝大佬,一位是帝王爱子,他们若有心谈些机密,自己甚是碍眼,真是走也不成,留也不是。

    然而此时,忽觉得窗外有个人影闪过,身形煞是熟稔,和刚才后花园见到的那位很相似,汪博深觉得很蹊跷,这个身形令他想起一人,那人是三年前的进士,以前常在一起诗词唱酬,后来因其父刘庆生惹上官司,得罪的又是满大臣,再遇上素以严苛闻名的雍正帝,堂堂四品大员,竟然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一时间成为仕林哀音,多少人汉大臣为此意冷心灰。

    汪博深正恍惚间,就听见怡亲王问他道:“你父亲的那本书写得如何了?”

    汪博深连忙将驰骋的神思拉回,恭敬道:“已经快写好,不日即将结卷。”

    高锟道:“汪大人这本书一出,声名自然水涨船高,可以称的上是仕林领袖了。”

    在这个汉大臣惶然难以度日的节骨眼,说出这种话,听来格外刺耳。

    汪博深笑笑,不紧不慢道:“凡是有才气的人,都是喜欢做事的,不一定为自己打算。”

    宝亲王见他说话绵里带针,硬把高锟说得无言应对,差点笑出了声。

    怡亲王瞥侄子一眼,岔开话题道:“今儿的鲥鱼很地道,堪比我当年在江南吃得鲜鱼。”

    弘历有心逞能,接口说:“听说鲥鱼有水中的伯夷叔齐之城,十三叔听过么?”

    怡亲王听了很感兴趣,弘历示意汪博深解释,汪博深只好道:“这种鱼最为爱惜自己的鳞甲,据说渔人的罟网才一沾身,它就会顺网而上,自甘就擒,而且离水之后即死。这种自惜自爱,宁可身死也要保全节操的特性,为它赢得了‘惜鳞鱼’的美称。”

    怡亲王大概由此想到了谁,本来朝前的右手顿时停箸不前,他对高锟说:“倒很像他。”

    高锟神色先是有些不自在,继而转为坦然,道:“那也要看为了什么,一味冥顽不灵,总归不算冤枉。”

    他们似有所指,汪博深虽对朝局鲜有参与,将诸多事端线索前后贯通,立刻无师自通地想到“刘庆生”的名字。

    在座四人,除他外皆是满人权贵,汪博深心头涌上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

    沉默中气氛颇僵,恰好有仆役入室更换骨碟。

    汪博深低头不语,坐如针毡,只想早早退席回家。

    忽听得一声怒喝,继而桌上的碟儿、盏儿全部溅起来,整张桌子几乎掀了个底朝天,接着就是瓷器破碎和惊呼声。

    等到混乱一过,诸人这才发现高锟的喉咙下面驾着把匕首,一个双眼血红的汉子正与诸人怒目相视,他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宝亲王年轻气盛,想仗着自己功夫上前救人,未料被那汉子瞧见了,顿时暴怒起来,斥道:“谁敢过来,高锟老贼就要丧命!”

    毕竟是宰相城府,尽管此刻高锟的脖子上已经出现条浅浅血印,在神色癫狂的刺客身边,高锟依然神态自若。

    他知道,此刻自己手无寸铁,绝对不能激怒刺客丝毫。

    而怡亲王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刺客其实并无功夫在身,简直说得上手无缚鸡之力,他唯一依凭的就是手中那把寒光闪烁的利刃,因此当务之急是稳住他近乎失控的情绪,继而再一举攻破其防备。

    这间待客花厅是间三面环水的亭子,事件一发生,便都毫无遮拦地落入旁观者眼中,即刻就传遍全府上下。

    前厅的宾客只听见喧哗,不知事态究竟进展到哪一步,高锟的夫人吓得只会哭,高柏辉和蒋继善在边上看得干着急,蒋继善低声叫手下拿来弓箭,高柏辉忙制止道:“家父和刺客离得太近,弓箭稍有偏颇,就会误伤!”

    蒋继善不耐烦说:“你看,局面有变!”

    原来危局中有人挺身而出,打破了僵局,此人正是汪博深。

    他认出这汉子的身份,正是刘庆生的独子刘向林,也是刚才几次三番扰乱他视线的那个。原来刘向林此举早有准备,他故意身怀利器,趁着今天人多事杂,竟然混至高府,假扮仆役来行刺朝廷大员。

    汪博深一面怜惜他此举过于鲁莽,可谓前程尽毁,一面觉得自己有必要救下高锟,否则万一有死伤,刘向林死罪做实,就再也难有生还的机会了。

    怕吓住对方,汪博深只平心静气地喊了一句:“款花庐主人?”

    这是刘向林的别号,也是他与京城仕子们谈诗论画时,最爱用的称呼。故此刘向林听了,身子一颤,眼神顿时变得迷离起来。

    这个别号,让他想起以往身为贵公子时那种悠哉乐哉的好日子,彼时喜欢李白的狂放豪宕,将《侠客行》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句子奉为佳皋,长谈阔论中更钦佩《史记》中专诸、豫让等刺客的肝胆侠骨,总认为那种快活淋漓的杀机,是何等痛快利落。

    如今老父葬身侩子手刀下,家世一落千丈,最好的结局就是能手刃高锟,然后自尽。假若行刺不成,事后再束手被俘,哪怕黄泉路上也是要懊恼不已的。

    想到这里,也是为了给自己坚定信念、增添勇气,刘向林并不理会汪博深的话,反而故意将视线落向远处,狞笑道:“我只要高锟的性命!”

    然而就为着他的这种刻意躲闪,汪博深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嗓子“款花庐主人”已然触动对方。

    他试着前行半步,轻声道:“刘兄,你的才学满城皆知,嫂夫人又刚刚诞下麟儿,还有高堂老母等着你侍奉,实在不该出此下策。”

    刘向林一愣,没有说话,眼泪却顺着面颊流下来。

    汪博深看眼怡亲王,似乎有话要讲,怡亲王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他道:“刘向林,今天本王在这里,可以向你保证,假如你现在放手不伤害高大人,还能留你条活路。”

    然而这次怡亲王确实错了,他不明白穷途末路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早就置生死于度外的刘向林如今最牵挂的就是家中亲眷,至于他自己是该杀还是该剐,早不那么重要。

    眼看刘向林又陷入沉默,汪博深觉得应该趁热打铁,他双手反剪身后,朝前略微走了几步,朗声道:“刘兄,我把性命也放在你这里!只要你能放高大人,怡亲王必然能保你家眷!”

    这个提醒已经很露骨了,怡亲王恍然大悟,道:“对,对!”

    汪博深听见此言,忙大声应和说:“一言九鼎,怡亲王都说过了,刘兄,你不信我,也该信他!”

    弘历站在一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汪博深不像是来搭救人质,倒像是来救刺客的,可见汉人同心,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仍然胳膊肘朝外拐。

    刘向林的手臂终于有些松动,人到了这个地步,终会留恋生命,他迟疑道:“那么我呢,是菜市口砍头,还是?”

    汪博深道:“只要你放下凶器,我必保你不死。”

    这话夸口的过大了,怡亲王没有接口,不知是在斟酌,还是对汪博深感到不快。

    然在刘向林看来,这句话就是绝境中的大赦,是完完全全可以信任的,等他匕首一松,高锟立刻逃出掌握,汪博深紧揪的一颗心总算回落原位。

    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刘向林浑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双膝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幸好被汪博深有力的双臂紧紧扶住,此刻的刘向林神智已清,面色惨白,嗫嚅着还有话要讲。

    就在此时,汪博深觉得耳边凌厉的一声“嗖”,一支长箭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从身后飞过,直直射入刘向林的喉咙。

    这箭来得太突然,差一点就伤到了汪博深,亭子里的几个人都惊骇地“啊”了一声。

    汪博深既怒且惊,然而看着被鲜血溅满的衣襟,看着刘向林惊愕地来不及合上的双目,想到对方在缴械投降后、在信任自己会保他性命后惨遭毒手,汪博深心头涌起跟多是悲愤的狂潮,他低吼一声,转身怒目搜寻是谁在放冷箭。

    不远处,蒋继善得意洋洋的面孔格外刺目。那一刹,汪博深顿有拔拳相向的冲动,然而还是隐忍不语了。

    刺客既然已死,怡亲王和宝亲王最先离去,高锟受了点皮肉伤,精神萎靡之极,高夫人帮不上忙,而高柏辉这个公子哥早就慌乱无神,诺大的高府,竟然没有人来做主张。

    高徳琳见状,顾不得闺阁女儿的身份,立即站出来指挥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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