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青琊城下了一夜的雪,片片寒英为全城裹上一袭银装,直到天刚亮时才渐渐停息。

    青琊依山傍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是玉州乃至整个玉林地区最繁华的城市,新春将至,街上行人往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与东区的热闹景象不同,城南角一处破庙内,几只老鸦站在挂了雪的树枝上凄厉的嚎着,树下、院子里、大殿内卧满了衣衫褴褛之人,他们大多因寒冷佝偻着身子,若不是口中还呼着热气,从远处看还当是些死人。

    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青琊城中的流民却是越来越多。

    大殿的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柴苓被顺着其中一处小洞滴下的雪水惊醒。

    她推开盖在身上取暖的稻草,象征性的理了理头发与衣衫,同前几日一样来到城门口的一处茶水摊前,掏出身上仅存的几个铜板,坐在火炉旁喝茶。

    此处早已聚集了一群闲人,正围在一处,或坐或倚,天南海北的侃着。

    “齐御史在咱们玉州待了大半个月,上月玉州湾海战一事算是尘埃落定,中州朝廷出了文书。都指挥使柴珵急功近利,以下犯上不听总督差遣,未探明军情便发兵飞鱼岛,落入倭寇与海盗联合的陷阱,致使我大梁五千精兵全军覆没。

    柴珵及其长子身死,圣上着执金卫拿了他全家老小,下月就要问斩了!”

    柴苓一双手冻的通红,她陡然听见“柴珵”这两个字,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洒在了自己手上,竟也未觉着烫。

    “全家?不是跑了一个吗?”

    有人伸手指向众人身后的墙壁,上面张贴着一女子画像。

    “柴珵之女柴苓,事发时正陪着昭宁公主在云州修道,执金卫押送她入京,竟在半路上让她给跑了!”

    “哼,罪臣之女岂容她苟活?若不是柴珵冒进,那帮子倭寇早该被杀完喽!现在倒好,匪徒入我玉州烧杀抢掠,如同回家吃饭一般来去自如,沿海百姓苦不堪言,多少人为此流离失所!我说那柴珵合该千刀万剐!”

    此人说的激昂,听客被他引的亦是义愤填膺,一时间,小小的茶水摊内对柴珵的唾骂声此起彼伏。

    柴苓轻抚着茶杯,双眼怔怔的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心中百种滋味纠结。

    她好想出声高喊,不是的!她父兄不是那样的人!可最终也只能攥紧茶杯,将眼泪憋了回去。

    “可惜了柴家长子少年英才,一手追云枪使的出神入化,小将军十六岁时便以三百军士战胜鞑靼上千人马!听闻陛下欲下旨为他和昭宁公主赐婚,若不被其父拖累至死,怕是早已当上驸马爷了。”

    “可不是嘛!”

    人群中发出阵阵唏嘘声,柴苓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往年青琊城可不曾有这么多流民呐,今年是什么情况?齐御史刚来时,衙门还日日放救济粮出来,现在干脆连样子都不装了!”

    “今年庄稼遭了虫害,再加上沿海倭寇肆虐,灾民多的赶都赶不完!唉,原本朝廷要在玉、林、渊、雷四省放开海禁,开设关口通商,我等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如今这情形,出海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此话刚出口,正好有一队官兵巡逻至此,见这些闲人聚在一处净侃些军国大事,忙厉声呵斥遣散了众人。

    柴苓看见官兵,急忙低下头喝茶,又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急忙站起身往破庙走去。

    那道灼热的目光却并未消失,柴苓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但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梗着脖子大步向前。

    朝廷悬赏六两银子抓她,这足以让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民疯狂。思至此处,她全身都因为惧怕而颤抖,反应过来时柴苓已走到一处荒凉的小巷口。

    跟在身后那人猛的向前捂住她的口鼻,柴苓正要大声尖叫求救,手脚一同对身后那人又踢又踹。

    “盯你好几日了,算你命不好,让爷爷我遇着了,流年不利,把你卖去琉岛也算是好去处。”

    琉岛是东方蛮夷之地,好拐带大梁女子上岛。这人牙子是见她生的貌美,又混在难民窝里无家可归,便起了歹意。

    柴苓浑身颤抖着,挣扎得越发激烈,她心中满是哀怆,还未替父兄洗清冤屈,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柴苓就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时,忽的听见一道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人牙子被一把横刀刺穿了胸膛,血溅了柴苓一身。

    随即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女声:“阿苓,是我。”

    柴苓陡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控制不住两行热泪便滚了下来,她转身看见一女子头戴斗笠身着白袄,下摆上还绣着朵朵红梅,那女子面容秀丽清冷,藏在帽檐下的一双凤眼微微上扬,她站立在风雪中,竟与白雪一般肤色,通身一派生人勿近之气。

    正是前几日还与她在一处的昭宁公主,姜执盈。

    柴苓看着眼前如神兵天降般的姜执盈,半晌未说出话来,随后又想起自己如今是一介罪人,神色一黯:“殿下,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姜执盈却一把抓起她的胳膊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我去你这几日歇脚之处。”

    柴苓连连点头,二人捡来草席将那人牙子的尸首随意一裹,扔到了一口废置的水井之中。

    *

    随后柴苓领着姜执盈回到破庙,这里的人大多都出去乞食了,还剩些蜷缩着着窝在荒草堆上,看不出是死是活,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病弱之声。

    姜执盈看着这般景象,好看的柳叶眉皱成了一个川字。

    二人进入一间无人的禅室,屋中间的塑像支离破碎,其下躺着位老妪,姜执盈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这老妪浑身僵硬,已然死去多时了。

    “殿下,不,嫂嫂!我父兄是被冤枉的!父亲他绝对不是贪功冒进之人,又有兄长辅佐他左右,您是知道我兄长的,他向来谨慎,怎会不探明敌情便贸然发兵!”

    刚一坐下,柴苓便急切的向姜执盈哭诉道。

    姜执盈摘下斗笠,露出姣好的面容,一头乌发洒落在肩颈处,她只用木簪简单挽了个髻,全身未着珠翠,却更显的出尘。

    “我与子期只是父辈间的玩笑,并无婚约在身。在外身份不便,你叫我阿盈便是。”

    姜执盈话音刚落,便看见柴苓脸色一黯,她暗道不好,这小丫头定是以为她在撇清与柴家的关系,忙继续补充道:

    “你放心,我已修书给母后,请她多多看护你的家人,他们在狱中不会受折磨。

    先前事发突然,执金卫上门拿人时我才知晓海战一事。他们带你走后,我向父皇请旨,说你已许了人家只待来年完婚,求他留你一命,可你却私自逃了。此时事闹到中州,满朝上下说你是畏罪潜逃,父皇本已答应放了你,无奈签了海捕文书。阿苓,你太冲动了。若你出事,我无颜再去见子期。”

    柴苓听她所言,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哽咽着说:“我…是我劳阿盈姐姐费心了…”

    姜执盈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少女,也是心疼不已。柴苓过了年才刚满十五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又一人独行千里来到玉州为父兄伸冤,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今混迹在难民堆里,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思及此处,姜执盈伸手抚了抚柴苓的后背:“我与你兄长是至交好友,我和你一样相信他们,但仅凭你我二人的一面之词不可能为他们翻案,我此番入玉州,一是为了寻你,第二便是为了查明玉州湾海战的真相。

    不过,青琊城暗流涌动,你又是朝廷命犯。我在万安有一好友,你去他那里暂住几日,他会护你周全。”

    柴苓听她要送自己离开,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阿盈姐姐,我不走!父兄含冤战死,做女儿的岂能袖手旁观。阿盈姐姐,恕柴苓直言,若换了燕王殿下出事,您会冷眼旁观吗!”

    “况且,柴苓现在是逃犯,若事情败露,还会白白拖累了您的好友,窝藏罪犯可是重罪。”

    她这话说的铿锵有力,竟让姜执盈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过了半晌,姜执盈像是被她说服,叹了口气道:

    “好吧,你留在青琊和我一道,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若你做不到,我现在就送你去我师父那儿。”

    交代完了,姜执盈也不再废话,让柴苓将她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都说出来。

    “有关海战的消息都被封锁了,只知道父亲深夜发兵,却落入贼寇圈套,父亲被困双鱼岛后没有等待援军,而是与贼寇正面交锋,五千军士无一人生还。”

    柴苓说话声音颤抖,姜执盈却皱起了眉头:“疑点有三。一,我了解子期,他遇事好做两手准备,发兵前他必会派一小队斥候前去刺探军情,还会另派人手前往林州求援,以防不测。

    二,柴指挥使在云州时曾独守孤城五日,以两千人马拖住鞑靼三万大军,待我师父带大军赶来与他汇合一举重创鞑靼,而这次为何他如此武断,不等支援便发起冲锋。

    三,据我所知,鹿台卫库房存有火器,就算贼寇人多势众,柴家军亦有一战之力。

    若是能找一位参与过此战的人问问究竟就好了…”

    柴苓听她分析一番,却跟不上姜执盈的思路,只能呆呆回应:“玉林总督署参军秦刚与我父亲交好,我本想去找他问问情况,可青琊府衙守卫森严,我未曾寻见他。”

    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激灵握住姜执盈的手:“阿盈姐姐,不若我们去找齐御史,你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又拜在齐都督门下……”

    柴苓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执盈冷声打断,她面上如同赋了一层冰霜: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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