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没有师父在身边的日子于李同光来说,漫长到每一片叶子落下都仿佛是走尽了春秋,而他从过往回忆里抽离的每一个夜晚,都要煎熬到天亮。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的师父。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同皇室那些肮脏的争斗一同燃烧成了灰烬。
他无法相信,她是最无所不能杀手,是最名声赫赫的朱衣卫左使,
是最疼爱他的师父啊。
他那一次负气不见她,想要她和平常一样哄他几句,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
他好后悔。
那个一袭红裙,温暖了他年少时光的师父,回不来了。
暴雨整夜倾泻,雨水将火焰燃烧的痕迹冲刷的一干二净,李同光跪在废墟前,一点点挖动着潮湿难闻的土壤。
他不知道是雨下的猛烈一些,还是眼泪流的更凶。
十个手指都磨破了,雨水将他全部浇透,膝盖跪在破碎的瓦片上,也是鲜血模糊。
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他只知道,如果师父真的在这里,一定更痛,更冷。
他不敢停。
这样一个压抑的夜晚,悲凉的雨声与少年绝望的哭声交织,同一曲呜咽般的哀乐。
那个永远等待着师父回家的鹫儿,也被一同掩埋在了泥泞里。
这世上没有任辛,也就没了鹫儿。
长公主离世,皇帝赐其子国姓,名同光。
几年蛰伏,生擒梧帝,一朝获封。
鹫鸟腾飞,正是如今的长庆候。
所谓和光同尘,与卷同舒,一身披晴朗。
李同光觉得这名字太过可笑,皇室给过他太多羞辱冷眼,却要送他一个“与人为善”的名。
不过无所谓,不管是用什么样的名字,就算爬到至尊之位,师父又看不到。
他已经投入了安国权利的漩涡,其实他也没想好到底要什么,只是不想辜负她的期望,任辛的徒弟,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要爬,就要爬到至高。
李同光原以为,生活也就是这样的尔虞我诈,带着假面逢迎初贵妃,装着忠良应付老皇帝,还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直到他作为安国的引帝使,与六道堂护送的梧国使团碰面。
六道堂的堂主宁远舟,一个智计无双,天下闻名的男人。李同光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说不上来的厌恶,而宁远舟看他的眼神也同样复杂,总之不会是友善。
礼王既然见不了客,他此番前来自然是出言讽刺一通,给个下马威罢了。
可是,此刻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
眉眼清冷,步步生莲,带着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轻蔑,
“大梧湖阳郡主,以女使之职陪送礼王入安,”
“见过,长庆候。”
李同光的瞳孔瞬间放大,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他屏住了呼吸。
这样冷静魄人的眼,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一个连梦到都怕梦醒了的人,此刻就出现在眼前,站在殿台上,和回忆里一样,居高而下的与他对视。
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型,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让他从往事的灰烬爬了起来。
“师父……师父……是你吗?”
李同光声音颤抖着,“师父”二字一出他的眼眶瞬时红了。
他的脚步也颤抖着向前,即便穿着宫廷服饰,珠翠满头,那张脸就是他的师父啊…
可是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这样冷漠…
“师父,我是鹫儿啊…”
“您认不出鹫儿了吗?鹫儿长大了,长高了。”
任辛看着朝她走过来的人,安国的少年将军,原来就是她的小徒弟。
高了,也瘦了。
不过这红着眼睛,像是要随时破碎的样子倒是没变,还是那个小哭包。
可是眼下,她不能认他,“什么师父,你在说什么?”
“我不认识你。”
她用最陌生的眼光扫视他,退后了一步。
“不,不会的…师父,你是不是生鹫儿的气了,你不要不认我好不好?”
“鹫儿好想你…”
李同光的哭腔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害怕又失去的小心翼翼,甚至是讨好的…卑微的…
他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滴落了,让任辛的心脏停了一拍,刺痛起来。
“放肆。不得对郡主无礼!”宁远舟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他横握长剑,语气强势。
“你让开!”李同光仍旧执拗地前进,哪怕长剑已经要割到他的喉结。
宁远舟只觉得此人偏执的可怕,连命都不要了,“疯子。”
是啊他就是疯子,他的师父回来了,怎么能不叫他疯?
谁都不会懂他的苦,他的思念,他的……
爱!
任辛担忧他真的受伤,她赶忙朝光线好的地方走了几步,“长庆候,你认错人了,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师父。”
她做了些易容,远看着区别不大,近看却是每个五官都有些差别,有形而无神。
李同光的脚步顿住,怎么那里会有痣…
眼形也不对,唇也不像了,怎么会,怎么不像了?
“………不是?”
他将她脸上每一处又认真打量,默默了许久,忽地露出一个比哭还要悲伤的笑来,哽咽着问她,
“不是?”
任辛攥紧了手,指甲戳的她生疼,她找回理智,对上李同光落寞破碎的眼眸,
“不是。”
仅仅两个字,她仿佛用尽了力气。
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情。
李同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眼前一会是任辛曾经抚摸他脸庞的画面,她对他说,“鹫儿真乖。”
一会又是那个所谓湖阳郡主,高傲地说着“不是。”
朱殷也说她不是师父,琉璃也说那不是尊上。
他们都说,再怎么像,也是假的。
他擦去了泪痕,又反复擦拭起青云剑来,一直重复着,重复着。
直到夜色降临,他往窗外看去,一片漆黑,没有月亮。
对啊,他的月亮早就碎掉了。
李同光笑了起来,他笑地肆意,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
“假的又怎么样?”
“假的我也要。”
就算是个赝品,也不许别人碰,长的那样像师父,谁碰她,都是对师父的亵渎!
眼底的悲怆还没有完全褪尽,狠厉之色涌动而起。他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我要她。”
言语里竟有着诡异的温柔。
朱殷只觉得冷汗直流,他太熟悉李同光,知道他言出必践,
“可是,那是梧国的郡主…怕是…”
“郡主又如何?既然是赝品,强取就是。”
他说的轻松极了,让朱殷更惶恐。
“去找销魂散,越多越好。”
李同光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危险而阴鸷。
而任辛这边,也是久久不能平定心绪。
那些过往相依的画面历历在目,甚至莫名想到了李同光与她的一些越界之行。
心乱了起来,以至于宁远舟都叫了她第三声,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问道。
“他就是鹫儿,你说的那个徒弟?”
宁远舟开口。
任辛点点头,眼里有了光彩,“是啊,没想到他已经是长庆候了,以前是个小哭包,转眼居然战功赫赫。”
“想也是,他肯定以为我死了,所以失态。”
“可惜我还不能认他。”
“我的鹫儿,长大啦……”
明明平时少言寡语,还总是冷冷的,眼下一口一个“我的鹫儿”倒是像变了一个人,宁远舟的神色黯淡下去。
只是提到他的名字而已,任辛脸上的表情就那样柔和,况且同为男人,他可不觉得今天李同光那种目光,仅仅是对师父的仰慕之情。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宁远舟渐渐明白,他们那样刻骨的过去,只关乎他们二人的朝夕相处,
其他人,是挤不进去的。
看了今天的剧,好心疼鹫儿,我必须给这个剧情走向改喽,师徒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