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宁陷入了沉思。
即使仅有一面之缘,但那条颜色罕见的绿裙子,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尤其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孔,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他绝不会认错。
就在几小时之前,四川大学文艺厅里,那短暂的照面不是错觉,也并非上帝一次悲悯的回眸,那个满身疑团的女生真实存在着、活在这个世界里。
许校长莫名忘记了她,监控录像查无此人,如今却出现在审讯室,成为犯罪嫌疑人,并且是个黑户。
这一切太蹊跷了。她会是谁?
“陆明辙已经申请探知?”他对周承问。
周承点点头:“因为是黑户,又咬死不开口,估摸着今天上午就能获批准,到时候不管再怎么嘴硬,也扛不住,如果她真是凶手,陆明辙可就破案了。”
探知——
利用奥秘或者心灵型的能力,全方面获知目标人的记忆、意识以及心理。由信息科按上级批准执行。
由于错失先机,顾希宁现在的处境非常被动。必须在批准探知前,找到突破口。
“报案人什么情况?”他问。
“不清楚,”周承说,“陆明辙让苏启录口供,我给他关在审讯室,什么都不知道。”
“你见到报案人没有?”
“没有,陆明辙够狡猾,先把我关进审讯室,再给苏启安排,我在里边儿听到的。”
“大概几点?”
“凌晨一点多。”
“我三点过来,看苏启一直坐在工位。”
“该不会他录完口供,把人放回去了吧?”
“坏了。”
顾希宁夺门而出,周承放下水杯跟上去:“你问他也没用!”
奔上三楼办公室,顾希宁对苏启问:“报案人在哪?”
苏启端着热腾腾的咖啡杯,一脸无辜:“你们四队的案子,问我干什么。”
“陆明辙让你给报案人录口供。”
“那你去问他咯。”苏启朝审讯室抬抬下巴。
顾希宁没时间纠缠,夺过他的咖啡杯,厉声说:“信息科有协助刑侦队查案的职责,如果故意隐瞒、知情不报,导致难以弥补的损失后果,你担不担得起?”
苏启瞪大眼睛看他,愣了一愣,伸手抢回咖啡杯,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早晚要做探知,能造成什么损失后果。”
听了这话,顾希宁和周承互相对视一眼,周承点点头,示意苏启没有撒谎。
周承是超体人,异能名为“真实世界”,能自行判断他所见、所听、所触的一切是否真实。
苏启这话说得巧妙,相当于告诉他们,陆明辙也申请了给报案人执行探知,所以录不录口供都没关系,他这才可以悠闲地坐着喝咖啡,那么报案人此时仍被扣在这栋楼里。
他们当即去一楼监控室,调出所有房间的监控画面,发现一楼政工室沙发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年轻女子。
凌乱的长头发,身上裹着格子毛毯,双臂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应该就是报案人了。
这时顾希宁注意到,电视屏幕左下角的三楼审讯室,画面是一块黑白雪花,陆明辙真是不择手段,为了赢连审讯室的监控都敢掐断。
推开政工室的门,那名女子浑身战栗了一下,抬头看过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浮肿通红,目光惊恐恍惚。
顾希宁亮出警员证,人社公安局员工拥有两张证件,一张与市公安局证件格式相同,用于向普通人出示,另一张则是人社公安局的专门证件,格式和名称都是独特的。
情况不明下,他出示的是普通证件:“我们是警察,找你了解情况,今晚凌晨的保狮山水库案,你是不是报案人?”
听到“保狮山水库”几个字,女子惊恐地抱住双肩,哭了起来。
看来报案人的情况也颇为复杂,或许苏启根本没问出口供,陆明辙才直截了当申请探知。
周承走过去,蹲在沙发边温声安抚道:“这里是警察局,你现在很安全,我们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不用害怕,你遇到了什么、看到什么,跟我们说说,我们才好帮助你。”
似乎女子听进去了,试探地把头抬起来。
“这就对了,不管你看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相信你,也会尽全力帮你,你什么都不用顾忌。”周承的声音充满安全感。
女子逐渐被温柔的话语打动,止住了哭泣,抬起头定定地看周承,目光里满是求助。
“你是不是目睹了杀人现场?”顾希宁问。
这话似乎刺激到女子的神经,她的脸色刷一下变青,惊叫一声抱住自己,又哭了起来。
周承无语地看一眼顾希宁,哪有这样跟报案人套口供的?“要不交给我来,你先忙别的?”
顾希宁看他一眼,没有发言,他看看受惊的女子,拿出手机。
“给谁打电话?”
他不答,把手机音量调大,点开音乐播放器,这时万籁寂静,凌晨第一缕晨曦破开乌云,绝美的音乐响起。
起初是安谧的钢琴音响,独奏中缓缓跟出清澈的长笛,琴笛交奏浅吟着,犹如明朗的月光,烘托出第一段高潮曲调,深情的小提琴开始倾诉吟唱,仿佛歌声在夜曲的旋律中回荡。
曲子是《舒伯特小夜曲》,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短促的一生中,最为动人的绝笔,采用德国诗人莱尔斯塔勃的诗篇谱写而成。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
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
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在耳语,
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这是由顾希宁本人演奏的,他摒弃了间奏里的吉他,替换为中高音区的长笛,使原本忧伤的曲调涌出明朗的希冀,同时增强主旋律中小提琴的热烈,虽无歌词,仍能深切体会到最真挚而温暖的感情。
没有比这更能动人心扉的了,任何受伤的心灵都能得到安抚,随着音乐递进,晨曦透过窗户温暖地照在女子身上,她的心逐渐安稳,驱散了恐惧,卸除了防备,也不再哭泣,慢慢抬起头看向顾希宁。
“请问……你、你是不是……顾希宁?”女子沙哑着声音问。
对方没有回应,女子低下头去:“抱歉,我觉得……你长得和他很像。”
周承心里不太服气,都惊吓成那个样子,听听音乐就好了?早知道就给她播《义勇军进行曲》,管她什么病,一听准痊愈。
趁女子安定下来,周承拿出刚才出审讯室时,跟陆明辙那里拿回来的手机,登陆人口局档案系统,扫下女子的面容,调出个人档案。
陈佳宜,25岁,已婚无子,西南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就职于市第一人民医院,家住武侯区保利花园,父母为市第九中学在职教师。她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撞见异能人事件,本身就够容易受惊吓了,希望她别目睹到什么难以想象的画面,但从她目前状况来看,应该不太乐观。
喝完一杯热水,陈佳宜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周承又贴心地弄来热水毛巾,切了一盘水果,她敷过眼睛和脸,随便吃了几口以后,开始讲述:
“我在市一院上班,昨天轮到我值班,本应第二天6点才下班的,但12点多的时候,我妈打电话说爸爸发烧,我就请假回去帮忙。”
“我不会开车,那个时间点,地铁和公交也都停运了,所以我用手机叫来网约车。”
“打断下,”周承说,“你已婚,为什么不叫你老公来接?”
陈佳宜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他平常工作很忙,也很辛苦,当时那么晚了,我不想累他专门跑一趟,就没叫他,我……我也很后悔……”她声音哽咽起来。
“呃,你别难过,”周承递过去一张纸巾,“我多问一句,你老公做什么工作的?”
“金融。”
周承点了下头:“好,你继续。”
“我坐上网约车,司机一开始是按导航开的,我爸妈住龙泉驿区吾悦广场附近,车开到目的地时,司机就点了订单完成,我正要下车,但是打不开车门。”
“我让司机解下门锁,但是他不搭理,我就跟他吵,他像没听到一样根本不说话,就在我要举报他的时候,门锁突然开了,门从外面打开,进来两个男的,他们上来后,司机立刻一脚油门就走。”
“遇到这种情况,你当时有没有立刻报警?”
陈佳宜摇头:“我、我当时慌了,叫他们停车放我下去,不然我就报警,没想到他们有刀,威胁说我要是报警的话,就砍掉我的手,然后……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也就……”
周承暗自叹一口气,安慰道:“幸好现在你双手还在。以后可要提高警觉,司机不开车门的时候,你就该立刻报警,假装跟朋友打电话,透露车牌号等信息,我们警察听得出来,记住了吗?”
陈佳宜哭着点头:“以后都记住了,都怪我疏忽大意,如果那时候就报警,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后面怎样?”
“车很快过了龙泉山隧道,开到荒郊野外,他们停车后,把我拖下去,按倒我,脱……我的衣服……我、我拼了命挣扎,求他们放过我,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