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明宫刚刚经历了一场夜雨的洗礼,层层叠叠的朱色城墙仿佛被笼罩在云烟里,碧色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朱红色的宫门、威严气势的宫殿,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耀眼璀璨,无一不透着金碧辉煌的浓重色彩。然而这深宫之中某处的阴霾,却足以将那一缕红颜化作枯骨。

    天阶夜色凉如水,太子寝宫内此时红烛摇曳,灯火明亮。那云顶檀木作的梁,琉璃玉璧为的灯,珍珠玉石作的帘,范金银铜为的柱,每一处都彰显着大气华贵。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都在为着这皇宫里唯一的皇子添着重重温暖。

    太子朱佑樘睡了一觉醒来,还只是子时。寝殿内摇曳着的烛光,亮灿灿的发着微白色。罗帐眼里,一阵阵冒着凉气,那凉气正是从那对面窗子的缝隙里吹将进来,朱佑樘起身走到窗前,打算将窗子拉上,抬眼瞧向窗外,只见得那外面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朱佑樘索性将窗再推开一点,靠在檀木椅上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正兀自望得出神,在外面守夜的贴身太监张允听到了殿内的动静,赶紧推门进来查看,看到窗户半掩,太子又在窗边坐着,恰好又是一阵很大的凉风向人身上刮了来,不禁吓得脸色大变,赶紧跑过去将关窗扇关好,嘴里慌忙叫着:“唉哟!我的太子爷哟!您这如何是好!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朱佑樘的咳嗽声阵阵传出。初睡醒的人,身体是疲乏的,这一个不仔细遇了阴风,寒气入侵,朱佑樘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张允连忙拿起床榻边的一件金丝绿纹紫长袍给太子披上,边给太子捂紧身体边关切道:“太子您打小身子就弱,皇上就您这一个皇子,您可要时时仔细自己的身体啊!”

    朱佑樘摆摆手,道:“本王的身子本王自己知道,不碍事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传出。

    张允熟练地拍打着朱佑樘的后背,又忙不迭的吩咐守殿的宫女斟来热茶给太子暖身子、唤小太监们将炭盆里的炭火添得更旺。

    朱佑樘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床沿边坐下,两手撑着软衾微微叹气。窗外细雨的滴答声此时清晰传入朱佑樘的耳膜,使得清凉的夜色更显寂寥。

    “我刚才又梦见母妃了…”朱佑樘呆呆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惆怅若失的念着。

    张允警觉地看了一眼殿内四周,轻言细语却又不无提醒道:“殿下,这话您在自己寝宫说说就行了,可别在外面说,仔细昭德宫那位听了去,又要大发雷霆了。”

    朱佑樘紧锁眉头,来回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陷入对母妃的沉沉思念。今日是他母妃纪氏的诞辰,每到这一年的今天,他就将自己关在寝宫内,哪里都不去,就这么呆呆回忆着和母妃相依为命的过往。

    张允口中昭德宫那位,正是当今皇上的宠妃万贵妃,这万贵妃心思缜密,嫉妒心盛,又独得皇帝专宠,自己没有子嗣,也不让其他妃嫔靠近皇帝。凡是怀上龙种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得善终,不是被万贵妃毒害就是莫名的胎死腹中,以至于皇帝已过中年,膝下却几近无子。

    朱佑樘的母妃纪氏,本是族土官的女儿,成化年间,朱佑樘的父皇征讨蛮族,纪氏被俘虏入了宫廷。作为罪臣之女,纪氏原本被罚在掖庭里看守内库,亦是机缘巧合,一日皇帝偶然经过内库遇见纪氏,见其乖巧美貌,便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岂料仅这一次恩宠,就让纪氏顺利怀了龙子。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便被昭德宫的万贵妃知晓了,她气急败坏的让贴身宫女去处置纪氏肚里的孩子,可这宫女心地纯善,实在下不去手,这才让纪氏侥幸逃过一劫。

    纪氏知道万贵妃要害自己肚里的孩子,遂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了起来,历尽波折辛苦,才总算在几个月后顺利产下一子。

    万贵妃收到消息后更是勃然大怒,又派宦官张敏去处理掉这个婴儿,张敏知道皇帝没有子嗣,不忍残害这颗皇室独苗,便偷偷将纪氏和孩子藏了起来,在万贵妃那里谎称自己已经处置干净了母子俩。

    正因为小时候和母亲过着东躲西藏、食不果腹的日子,年幼的朱佑樘没能得到应有的照料,所以从小便体弱多病。

    到了小朱佑樘六岁的时候,一日皇帝感叹膝下无子,张敏这才道出纪氏母子在世的实情,宪宗听后大喜,赶紧命人将母子俩接进宫,并将这唯一的皇儿立为太子。

    可惜好景不长,对这件事怀恨在心的万贵妃一直蓄谋杀害纪氏母子,可怜的纪氏入宫没几天便离奇惨死。这还不罢手,万贵妃又准备对年仅六岁的朱佑樘下手。

    所幸宪宗的生母周太后极早察觉万贵妃的阴谋,将这唯一的皇孙接到自己宫里头养育,这才得以保全朱佑樘,让他顺利成长,免遭万贵妃毒手。

    张允看着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太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忍不住安慰道:“殿下,您节哀吧,纪淑妃要是知道您这个样子,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

    “张允,你说母妃在这世间一天福都没有享过,到了那边,会不会好过一点?”朱佑樘看着跳动的红烛独自发呆。

    “会的,殿下,您就把自己照顾好吧!这样,淑妃在那边也过得安心。”张允弓着身子在一旁伺候。

    “明天微服出宫,我想去承明寺一趟,去给母妃上上香祭拜祭拜。”朱佑樘说道。

    “是,殿下。离天亮还早着呢!您要不再睡一会吧。”张允劝慰道。

    朱佑樘摆摆手,起身往侧殿的书房走去,张允看着身体虚弱面色苍白的太子,不禁心疼地摇了摇头。

    东门街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秋灯会,对于这样隆重且吉祥的节日,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做准备。宋府的仆人杂役也没闲着,这两日正紧着收拾打扫府邸院子、张灯结彩挂灯笼、摆弄菊花盆景等等,上上下下一派繁忙热闹景象。

    作为京城首富,宋石君的府邸也大有派头,绝不容小觑。那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走进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紫阁生辉”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上面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蔷薇,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侧边一条小溪在这里汇合流出大观园,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上可通对岸。

    宋石君的正房大院刚好坐落在中院和后院之间,华贵的住宅宛如一座迷宫般错落有致,这里高墙耸立,绿瓦覆顶,沿途的亭台楼阁,雕花廊桥,无不在诉说着宋氏家族几代人的风华。室内陈设的大紫檀雕螭案、青绿古铜鼎、待漏随朝墨龙大画、楠木交椅、玻璃盒,无一处不彰显着府邸的实力与气派。

    一大早宋石君正在大厅交待管家王福要事,这时,只听得从外面传进来一声“君儿,接待太子殿下的事都准备得如何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位鬓发高挽,一袭华丽丝绒裙袍加身的妇人在几个贴身丫头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那妇人裙袍上绣着精美的金丝线图案,在清晨的阳光映衬下熠熠生辉,更为她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石君的母亲徐夫人。徐夫人乃是前朝名将之女,在宋家向来颇具威望和地位。年过半百,举止大气沉着,即便是在家中也十分注重仪态,让人始终感受到她威严大气的女主风范。

    她面露微笑,仪态安详,目光却又犀利精锐,大厅里的人在她的注视下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宋石君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徐夫人,道:“回母亲大人,府邸上下都已打点完毕,只是不知太子是否喜动,现在周山遍地红枫黄杏,儿子计划带他去游周山,看看周边山景,您看?”

    “万万不可。”徐夫人打断宋石君,“太子虽是年轻,但身体向来羸弱,不宜过度劳累。周山路窄坡多,恐对太子健康不利。”

    “那依母亲所见,该怎样安排是好?”

    徐夫人因着和一些皇亲国戚之间的关系,对这太子早就有几分了解,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不禁道:“带太子去承明寺转转吧,那里路程不远,地势低平,也可祈福拜佛,对太子的身体也没有影响,选那里,错不到哪里去。”

    宋石君想了想,点点头,道:“妙,听母亲大人的,那就承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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