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旅行

    自从德思礼夫妇收养他们的外甥以来,已经过去了十年。阳光照旧洒落在爱德华街3号的铜牌上,也同样照亮德思礼家花园里的两颗樱桃树,那是德思礼先生在一双儿女出生时种下的。

    光线穿过三角阁楼的玻璃窗和薄荷蓝纱帘,照在床头柜的塑料盆栽和相框上。

    一张照片中间是一只吐着舌头的金毛大狗,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抱着它,左边的男孩有一头浓密纯正的金发,粉色圆脸上嵌着蓝汪汪的眼睛,从球员服的袖管裤管里露出的胳膊和小腿肉乎乎的,显示出营养充足的壮实。右边的女孩是分成两束的草莓金红的长发,她的皮肤很白,深眼窝里是一双颜色很淡的绿眼睛,穿着白底黑波点的小飞袖和牛仔短裤。和她的兄弟不一样,她有着尖瘦的下巴和细弱的身材。两个人对着镜头都笑得很开心。

    另一张大概是冬天的壁炉前,草莓金发的女孩戴着塑料王冠,手里举着另一顶,金发的男孩脖子上系着一块红绒布,单膝跪在她前面低着头,活像是加冕仪式似的。照片上还有一个陌生的黑发男孩,他背对镜头跪躺在地上,只露出小半个侧脸和眼镜架的一角。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伸向王冠的方向。

    “宝贝,该起床了,今天早上有你最爱的黄油曲奇和樱桃派。”

    “哦…妈妈,我马上起来。”堆满毛绒玩具的公主圆床里传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接着,两只纤细的手臂从柔软的被子里伸出来,然后是毛茸茸的草莓金红脑袋。女孩半眯着眼从床上下来,梦游似的趿拉着兔耳朵毛拖鞋推开舆洗室的门洗漱。

    “曼蒂!你起来了吗?”男孩在房门外喊:“姨妈让我告诉你,再不起来的话,樱桃派就要全被达力(Deli)吃光了!”

    “不!”曼蒂吐掉嘴里的薄荷味泡沫,冲出去打开门:“听着哈利,现在马上下去保护好我那一份樱桃派,否则我就把你的生日蛋糕全部吃掉!”

    门外的男孩顶着一头鬈曲的浓密黑发,明亮的浓绿色眼睛在黑色圆框眼镜后面眨了眨,他咕哝着:“好吧,我尽力。但你知道的,我总是抢不过他。”

    曼蒂鼓着脸,用沾满泡沫的牙刷虚点点哈利:“那就告诉达力,如果他敢吃我的樱桃派,我就把他的玩具枪全都漆成粉色,说到做到!”

    “啊、呃…好的,如果你确定的话。”哈利有些结巴的同时,已经幻想出来达力的宝贝玩具枪们被漆成粉红色的滑稽样子了——那些油漆是姨夫给曼蒂做娃娃屋用剩下的——哦,或许曼蒂还会趁油漆没干的时候给贴上点假花或者糖纸什么的。

    哈利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会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

    “我先下去了。”哈利说:“我会保住你的樱桃派的,我是说,我尽量。”

    他下楼了。

    曼蒂翻着白眼把门关上,回舆洗室里漱口洗脸,把睡衣换下来。今天是七月假的第一天,阳光明媚,正适合穿裙子。

    她从衣柜里拿出上个月过生日玛姬姑妈送的礼物——一条白色的海军领短袖连衣裙,领巾是深蓝色,裙边、袖口和领子都有同色的装饰线。

    这条裙子是玛姬姑妈送的,还有配套的帽子。要她说,玛姬姑妈一准是把她当大洋娃娃玩了。不过看在有新裙子的份上,她完全可以接受这一点。

    “你今天真是光彩照人,我的蜜糖。”弗农坐在餐桌前,从报纸里抬起头:“哈利,给你姐姐倒茶。”

    “哦,好的。”哈利放下刀叉,倒了一杯早餐茶,按照曼蒂的喜好给她加了一盎司的牛奶和两块方糖搅拌均匀。

    德思礼家是典型的英式早餐。除了曼蒂爱吃的樱桃派和黄油曲奇之外,每个人的盘子里都堆着两个半熟煎蛋,一小堆炸薯角,一勺茄汁黄豆,一根对半切开的煎香肠,一勺黄油炒蛋,两块煎培根,半勺煎蘑菇(淋满带起司的汤汁)。

    桌子上则摆着几瓶不同种类的果酱,有樱桃、草莓、覆盆子、杏子、桃子、橘子、苹果和黑莓。两个面包篮里堆着马芬、贝果、可颂、丹麦卷、切尔西小圆面包和煎吐司(两面焦黄)。

    银质的大茶壶里装着热腾腾的早餐茶,边上放着糖罐、牛奶罐、蜂蜜罐和切好的柠檬。

    “孩子们,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佩妮一边给笨手笨脚的达力把培根切成小块一边不放心地问。

    “哦——妈妈,前天和昨天你都问了好几次了。”曼蒂在面包篮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块肉桂葡萄干可颂吃。

    “唉,”佩妮帮达力切好培根后才开始吃自己的早餐:“我只是怕你们丢三落四。”

    哈利默不作声地吃早餐,他不姓德思礼,是佩妮姨妈的妹妹的儿子,他在父母因公殉职后便被秘密寄养在德思礼家。小时候哈利也偷偷问过佩妮姨妈父母是做什么的,但佩妮姨妈只是含糊不清地告诉他他的父母是为了一件伟大的事而死,具体的事情他现在还不能知道。

    哦,好吧,就当他还小。哈利想。鉴于他和曼蒂表姐都有一些不寻常的“特殊能力”,他猜他的父母可能也有,多半是MI6的特别行动组特工,所以姨母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才那么紧张和神经质。

    “小哈利——多吃点儿吧,看你瘦的。”曼蒂把自己的茄汁黄豆用勺子舀给哈利。

    “曼蒂——”佩妮拉长了声音:“我说过,你应该…”

    “营养均衡。”曼蒂撇撇嘴,还是留下了一小半茄汁黄豆,学着她的语气说:“‘你应该好好学一学你哥哥,他一点儿都不挑食。’”

    达力正往嘴里塞着炸薯角,闻言茫然抬头,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曼蒂,叫我有什么事吗?”

    “吃你的吧!”曼蒂往他盘子里扔了一块黄油曲奇。

    “哈利,你也不要太纵容你姐姐,”佩妮见曼蒂不当回事,便转过头,有些不满地对哈利说:“她太瘦了!”

    哈利舀起一勺茄汁黄豆——他还挺喜欢这玩意——老老实实点头:“我会的,佩妮姨妈。”

    吃完早饭后,一家人提着行李箱到门口等约好的出租车。他们要去机场坐飞机飞往东京,进行为期五天的家庭旅行。

    但是很显然,德思礼夫妇忘记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

    德思礼一家是伦敦时间10点45分起飞的,落地时已经过去了18个小时。

    “达力,我来考考你。”弗农摸了摸胡子:“别看表,告诉我,现在是几点钟?”

    达力掰了掰指头,很快回答:“现在应该是…早上四点!四点过半个钟头又十五分钟!”

    “不对不对,再好好想想。”弗农摸了摸儿子的头:“我要问的是东京时间,不是伦敦时间。”

    “呃……”达力拼命地想着人文课上老师教过的知识,试图找出答案。

    曼蒂打了个哈欠,抱怨道:“爸爸,别问达力,他对人文地理这门课一点都不擅长——哈利!”

    昏昏欲睡的哈利猛地睁开眼,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呃唔!怎么了曼蒂?”

    “我们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现在是东京时间几点钟?”

    “嗯……”哈利默默心算了一下:“应该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左右?如果我没算错的话。”

    “好了,回答完了。”曼蒂哈欠连天:“爸爸我们能走了吗?”

    “当然,当然。”弗农把昏昏欲睡的女儿揽到怀里好让她能靠着休息一会儿:“我记得酒店有接机服务,他们应该会安排人在接机口附近等我们,帮忙拿行李。”

    佩妮眼尖,看到了接机口举着有“The Dursley family”字样硬纸板的人:“在那边,我们过去就好。”

    一行人拖着箱子走到了那个人身边,举牌子的是个年轻的亚裔男人。他穿着一身合体的竖条纹灰色西装,系深灰色领带。头发是黑色的,打了发蜡,往后梳得很整齐。单眼皮,眼睛是深棕色,眼角和嘴角一直弯着,给人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请问是德思礼家吗?”他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是的,我们就是。”弗农有些不喜欢他的美式口音,但也没说什么:“你是来接我们去酒店的吗?”

    “是的,请跟我来。”男人放下接机牌,两个站在他后面、同样穿着竖条纹西装、梳背头的男人就走上前,从他们手里接过行李搬到车上。佩妮看见他们还戴着白手套。

    举牌子的男人把硬纸板折了几下,随手塞进西装内袋,又从另一个口袋取出一副白手套戴上。

    因为有五个人,所以他们预约了两辆车,大人坐一辆,孩子们坐一辆。

    坐了很长时间的飞机,大家都不怎么想说话,一路上很安静。弗农和佩妮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另一辆车上的三个孩子更是睡得东倒西歪。

    希尔顿酒店的自助餐厅一直开放到晚上十点,佩妮把三个孩子叫起来,让他们尽量吃一点东西、洗完澡再睡,好倒时差。

    曼蒂几乎是闭着眼往嘴里填桃子布丁,达力快把肉酱意面塞进鼻孔,而哈利闭着眼睛用勺子舀着空气送进嘴里——放在他面前的奶油芝士通心粉只吃了几口,勺子就在缺口那儿挖着一勺又一勺的空气塞进嘴里咀嚼。

    弗农和佩妮快笑死了,但还是把三个孩子叫醒:“如果困的话就赶紧吃,吃完上去洗澡,洗完澡就能睡了。”

    “好的妈妈。”

    “好的姨妈。”

    “我、我太困了,我马上就吃完。”达力有气无力地说着,一边尽量快速地解决食物,最后一口意面下肚,他放下叉子:“妈妈,我能回房间了吗?”

    “为了防止你泡澡的时候睡着,尝尝这个!”曼蒂把刚切的一片柠檬塞进达力嘴里,后者的五官立刻皱到了一起:“哈利,这是你的。”

    哈利乖乖接过柠檬片,满脸视死如归地含在嘴里。

    “爸爸妈妈,你们要吗?”

    “谢了宝贝,我和你妈妈不需要这个。”

    “好吧,那这片是我的。”

    曼蒂把柠檬片丢进嘴里,脸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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