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李博确定了关系，方雅竹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

    工作还是那些工作，人还是那些人，可好像，眼睛里看着的，耳朵里听着的，都有些不一样了。

    阳光，变得更加明亮了；天空，变得更蓝了；连拥挤的地铁站，都变得期待起来。

    从自动扶梯走出来，笔直的身影映入方雅竹的眼帘。一身西装的李博，正背着双肩包，精神抖擞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下。或许是等得有些无趣，顽皮的小黑皮鞋正在欺负一颗可怜的小石子，将那个倒霉蛋拨来拨去。

    “李博！”方雅竹笑着迎了上去。昨晚李博说早上见，她还以为是说的律所。可现在看来，她低估了对面的大男孩。

    “我以为你已经到律所了。”方雅竹有些赧然，自己不是个自律的人，每天早上起床总要费些功夫。再加上昨晚有些西想西想，今早就愈加不想爬起来了。

    正在愣神，一杯暖暖的豆浆被递到了方雅竹手上。

    “没吃早饭吧？”李博笑望着眼前的女孩，将两个小包子也顺手递了过去。

    “我.....”方雅竹更羞愧了，明明自己年龄更大，可怎么还被人照顾？

    “没关系，以后有我照顾你。”不待方雅竹回答，李博接过了女孩手中沉重的大提包，动作自然得仿佛一切本应该如此。

    方雅竹手里暖暖的，脑袋却迷糊了。才一天，怎么就变了个样了？

    “别想了，快走了。”李博轻轻拉住了方雅竹的手，“我的女朋友，当然我来照顾。你这脑袋，还是留着想你的案子吧。不然越想越笨可怎么好！”

    吐槽一句接着一接，却让方雅竹的脑袋变得逐渐清明起来。是了，昨晚，自己怎么就敢？怎么就那么答应了这个男孩的？

    手心传来的温度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都是真实的。可是，还有些什么？踌躇间，方雅竹突然觉得手中有些异样，那只温暖的大手，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然有些汗津津的。拾眼望去，眼前的大男孩虽然还是往日镇定的样子，可红红的耳尖却躲不过身边人的视线。

    这是自己的选择啊！这是难得的愿意对自己好的人，自己怎么能就让他一人辛苦。

    先是轻轻的，再是用了点力气，方雅竹回握着那只有力的手掌。笑意从她的眼底漫延开来，先是眉间，再是整个脸庞。

    平常到律所骑单车5分钟的路程，两人愣是走了十多分钟才到。可这一路上，两个傻子，愣是没有一个想起来要的换个交通工具。

    或许，恋爱能让人降智？

    坐在电脑前，方雅竹想着早上两个差点迟到的傻子，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哟，这是谁呢？我们的方大律师笑得如此开心，是接了大案了，还是要升合伙人了？”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戏谑腔调，一脸骄傲的沐萱，脚踩着高跟鞋，踢踢答答地从方雅竹桌旁走过。

    不管别人怎么想，沐萱就是看方雅竹不顺眼。即使青松集团的并购案是方雅竹主动退出的，即使律所的谣言不是方雅竹传出来的，即使现在发展得更好的那个人明明是自己。可沐萱，就是看方雅竹不顺眼。

    凭什么？一样是家境普通的女孩子，凭什么方雅竹可以不谙世事的笑得开心。凭什么同被男生追求，方雅竹和李博这对小情侣就可以在律所堂而皇之地同进同出。而自己，仅仅是招个烂桃花就要被师傅给教训。

    一个普通律师助理，长得帅又如何？有能力又如何？要出头都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也就方雅竹这种破三本的蠢蛋拿着当宝。

    一想到这里，沐萱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看着眼前方雅竹那张带着几分尴尬的白痴样子，怎么看怎么无趣。

    连吵架都不会，当什么律师？

    留下一阵香风，沐萱来去匆匆。

    长呼一口气，却又不得不马上压住嘴唇，方雅竹压下心里的违和感，将注意力投入到堆积满满的卷宗里去。

    异议答辩状、收货单、财务报表、验资证明.......

    一样样的证据被方雅竹摊开在桌面上，逐项梳理着。

    根据李海成的异议答辩状和附随的证据，原股东李海成在转让股份前后，分别签署了三份协议，根据合同签署先后顺序，分别是：《买卖合同》、《合营协议》和《转让协议》。

    方雅竹之前在工商档案中只是发现了《合营协议》和《转让协议》，一份是李海成以实物出资入股冰洲海/乐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一份则是周东来以标注为零元的价款收购李海成手中的全部股份，此后公司的经营收益与责任承担全部与李海成无关。

    而另一份最早的《买卖合同》，则证实了李海成与公司约定购买20万的货物。

    根据异议答辩状所描述，李海成与公司原本是买卖合同关系，因为看好公司发展，所以将所售货物作价为实物出资，占股33.3%。

    与此同时，在财务账簿上的入库一栏，方雅竹找到了李海成这批货物的入账信息，上面赫然写着“实物出资”四个大字。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岔了？出资属实？

    方雅竹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对，不对，人都是利己的。

    李海成这样一个商场上老手，为什么要平白放弃手中捏着的20万股份。难道说，就为了和朋友关系好，直接就送了？

    这不符合逻辑。

    是的，方雅竹始终相信逻辑。

    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无论怎么造假，都必然会有破绽。妹妹常说，如果一个人说了谎话，必然会用更多的谎话去圆它，只要有假，一定会露出马脚。

    笔记本上，勾勾画画的关系图被画了又改，改了又涂，可这些人的关系，始终是对不上。

    李海成退出公司经营后，确实未再与公司有过经济或者明面上的往来。

    周东来与公司的公私转账，正如周东来答辩所说，借给公司的多，公司还回得少。

    怎么会呢？一个年年亏损，一个不断需要股东输血的公司，为什么还会存续这么多年。

    方雅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当事人与冰洲海/乐商贸之间的交易明明就是一场正常的经济纠纷，原审的一、二审结果都判决冰洲海/乐商贸承担支付货款的责任，因为冰洲海/乐商贸没有能力支付才走到了强抽执行这一步。

    钱呢？

    是的，钱呢？

    不管是买货还是卖货，总得有钱进出吧？

    当事人卖给冰洲海/乐商贸的货物得出库吧？

    出库单！

    方雅竹全神贯注地查找着着财务账簿中对应的记载，一家名叫“周梅经营部”的个体商户主体进入了她的眼帘。

    这家个体商户与冰洲海/乐商贸合作多年，账簿上有多笔往来账。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家个体工商户从冰洲海/乐商贸进了多种货物，涵盖了公司销售的全部品类，完全不同于一般工商户的小打小闹，如果除了冰洲海/乐商贸还有其它交易对象的话，这个体户已经脱离了小微企业的范畴，可以媲美一家中小型企业了。

    另外，这家个体户不仅从冰洲海/乐商贸进货，也销售一些单品价值高的货物给冰洲海/乐商贸，其出货价格略低于市场零售价格，但按照行业毛利率计算，这种售价还是显著高于市场批发价格的。

    “关联企业”几个字映入方雅竹的脑海。

    可是，法律主体的独立性呢？

    又一堵墙立在了方雅竹的面前。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方雅竹的视线慢慢聚焦起来。

    感谢青松集团并购案的收尾，办公室人员稀疏，都去观看并购发布会了。

    同时，得益于贺律地雷厉风行，李博这个悲催的实习生被抓壮丁去检察院阅卷查档了。

    肚子咕咕咕地一阵比一阵叫得急，方雅竹终于将身子摊回了靠背上。

    怎么就没有容易点的事呢？

    饭还是要吃的。方雅竹拿上手机，慢腾腾地走出办公室去祭五脏六腑了。

    李博看了一眼手机，过一会儿又看一了眼。

    “你再看手机也不能变成一朵花来？”同行的刘恒师兄，终于忍不住调侃起了小师弟。

    “师兄。”李博拉长了尾音，仿佛一只撒娇的小奶狗，罕见地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咱们贺律可真是个能人，这才刚胜了一个大案，又紧接着来了这么一桩。律师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值了。都不用想办法去揽案子，反而是案子抢着上门，还得由着贺律挑。”撞了撞李博的胳膊，刘恒嘟了嘟嘴，眼瞅着正跟检察官交谈着走进阅卷室的贺律，“看见没？检察官都得给咱大律几分薄面。小李啊，你可别掉进美人乡就忘了事业。咱们这些没根基的，只有往上爬才有出路。你的这副好相貌好学历，可别浪费了。”

    “嗯。”李博敷衍地应和着刘师兄的胡言乱语，心中却不可为意。男子汉顶天立地，自当干一番事业，可这些，与自己谈恋爱有半毛钱关系。不过，刘师兄也是好心，随他去吧。

    随着贺律的到来，档案室瞬间变得拥挤起来，李博两人赶忙收捡起手中的收尾工作，三两下提好公文包站到了贺律身旁。

    “好了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李博耳中却仿佛听见了雷霆万钧。

    “我们已经将刻录光盘与原始档案作了核对，光盘资料已经齐了。”刘恒恭谨地回答道。即使是跟在贺律手下三、四年了，他也从未敢放松过。这位纵横刑审领域的不败战神，可是能将死刑判决拖回来的主，其办案作风也一贯是雷厉风行。

    被贺律如有实质的眼神扫过，李博仍然挺起了胸膛，档案是自己和刘师兄一起核对的，双人复核，他相信两人的配合。

    “走吧。”没有多余的话，贺律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走出检察院的大楼，李博不由得觉得眼前的光线刺眼起来。贺律笔直的身影，在巍峨的大楼前竟是毫不逊色。

    有一天，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变成这样，变成别人仰望的存在。李博默默地想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情。还有那只小刺猥，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是否可以只装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