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重新响起江妈妈疑惑的声音——
“你弄错了吧，清妍怎么会瞧不起你，你又没干什么缺德事，她要瞧不起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反正连最不想说出口的话都嘴滑说出来了，其他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江屿自暴自弃地靠在沙发上，说：“理由不是明摆着么，我学习不好，贪玩打架还作弊，是个坏学生呗。”
江妈妈听到江屿学生时代的“斑斑劣迹”就心堵，没好气地说：“你听听你干的这些事，瞧不上你也正常地很！”
江屿跟他妈讲道理：“妈，我觉得瞧不上跟瞧不起也不是一回事。”
“瞧不上我，那意思是我在别人眼里被打了个低分。”
“瞧不起我，那意思是不管我是高分还是低分，吴清妍根本不稀罕拿正眼看我。”
江妈妈让他的话绕得头晕，直截了当道：“这都是你的猜测，你当面问过了么？”
“你得当面问清楚，我看清妍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俩之间肯定有误会！”
江妈妈说得斩钉截铁，她说得太肯定了，带着一种旁观者清的强大自信，以至于江屿对自己一直以来对吴清妍树立的感观也产生了轻微动摇。
……要不，就当面问问？
机会很快来了。
初四早晨，江屿挨家挨户做核酸，轮到吴清妍时，他动作故意慢了点儿，一边掏拭子，一边在心里琢磨，怎么问才显得自己其实并不在意她到底瞧不瞧得起。
远远看见屋里茶几上摆着一碗泡面，他明知故问道：“过年就吃泡面啊，你不会做饭吗？”
江屿全身包在防护服里，他开口说话，吴清妍才认出来。
她的口罩摘掉快两分钟了，江屿还在磨磨蹭蹭地撕拭子包装。
吴清妍心想，他也许是头一回干这个，业务不熟练。
开场寒暄又没得到回应，江屿心中不由自主地窜火，给吴清妍采完了核酸，一直琢磨的问题没有怎么思考就溜出了口——
“我说你这人小时候挺讲文明礼貌的，怎么现在我跟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
“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这句话说出口之前，江屿是愤怒的。
但说完了，江屿忽然变得十分紧张。
在吴清妍面前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扔掉了一个龟壳，虽然藏在这个龟壳里意味着不光彩的逃避，但它确实给他提供了保护作用。
没了这个龟壳，他感觉自己的内里，此时全部柔软地袒露着，随时有被践踏的可能……
江屿心跳如鼓，他紧紧地看着吴清妍，对她的答案十分害怕，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期待。
吴清妍一点没察觉到江屿藏在每个字背后的愤怒和委屈，也没注意到他此时的紧张和忐忑，她只感受到对方又生气了。
至于那句“瞧不瞧得起他”的问话，在吴清妍听来，根本不是一个需要她回答的问题。
而是一个因为不满她未及时回话，而对她发出的奚落嘲讽。
吴清妍重新戴上口罩，闷声闷气地解释刚刚不说话的原因——
“不戴口罩说话，病毒通过飞沫传播的风险很高。”
江屿紧张地都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了，但谁想到，他没等来答案，反而等来了一句防疫科普。
给江屿气的，伸手就替吴清妍关上了门，隔着门板恨恨道：“就你懂！”
-
江妈妈非常关心进展。
晚上又打电话过来，开口就问江屿他去找吴清妍当面问清楚没有。
江屿：“问了问了。”
江妈妈凭声音判断，儿子心情不算差。
她立刻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两个孩子之间就是有误会，今天当面问清楚了，误会说不定已经解除了。
心里有了谱，江妈妈还要故意问：“清妍怎么回答的？她说自己就是瞧不起你？”
“那倒没有。”江屿答。
江妈妈：“那就是一切都是你瞎想，清妍根本没有过瞧不起你咯！”
“……她倒也没有这样说。”
江妈妈糊涂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没问出个确切答案？”
江屿回想着白天发生的对话，抓抓头发，很不情愿地发出一声嗯。
“你怎么问的？”江妈妈着急。
如果放在其他事上，江屿根本不会和他妈妈多说。
但这事儿，除了他妈，他还真没有其他靠谱的参谋。
江屿清清嗓子，用一种客观、非沉浸式的视角讲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我去给她做核酸，她开了门，我无意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她家茶几上摆着泡面桶，然后blahblah……”
跳过了最后替吴清妍关门，隔着门板说她“就你能！”的片段，江屿把今天发生的细节都讲了一遍。
因为还不习惯和他妈妈之间这种太细腻的交流，讲到最后，他的语气不由变得扭捏——
“……然后，我就去给下一家采核酸了嘛。”
江屿讲得心情百转千结，但江妈妈听完了，只重点关注到一个细节：“大过年清妍吃的泡面？”
“妈！！”
百转千结的心情都喂了狗，江屿恼火，“你就关注到了这个？”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江妈妈十分不在意儿子此时的心情起伏，声音比江屿还大。
“这难道不值得我关注吗？”江妈妈有理得很。
“清妍大过年的吃泡面，你看见了，不也应该上上心吗？”
“就算你和清妍关系不好，但看在清妍爸妈的份上，你也该表达下关心吧？”
“你小时候调皮差点淹死在河里，还是你吴叔叔把你救上来的，你忘记了么？”
江屿的火气全消，越听越心虚，最后服软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记着的！”
“明天起，我就承包吴清妍的三餐，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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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说是承包吴清妍的三餐，但江屿第二天就忘了个干净。
当上志愿者后，他的早饭和中午饭一直是吃分发的盒饭，只有晚饭才在家里开火。
当天晚上准备做饭时，他才想起来昨天放出的豪言壮语，便又去冰箱拿了一些食材，忙活一通，做出了两菜一汤。
主食是米饭，江屿想到吴清妍细瘦的身材，估计她的胃口不大，一勺米饭可能就够了。
但是，一勺子米饭连碗底都盖不住，瞧着太寒酸。
江屿又多添一勺。
还是有点寒酸，他继续往上添……
最后，江屿给吴清妍准备了满满一大碗的冒尖米饭。
他这下满意了，自言自语：“嘿嘿，我可是给得大方，吴清妍如果浪费了，那就是她的问题！”
这话显得他好像小心思特别多还有些阴险。
他马上又描补道：“我可不是故意为难她，我这是为她好，她那么瘦，就该多吃点！”
江屿将食物放到对面门口，返回家中，靠着门板给吴清妍发信息。
他是看在吴叔叔的份上才给她做饭的，可不是冲着她。
江屿将聊天框里的文字删了又改，力求发出的每个字句，都能精准表达出他对吴清妍本人十分冷淡不耐烦的真实内心——
“给你做了饭，放在门口了，自己出来拿。”
两分钟后，外面响起开门声，却迟迟没传来端食物进门的后续声响。
江屿正疑惑着，手机跳出了吴清妍发来的微信消息：“做饭前，你全身消毒了么？”
江屿想象吴清妍此时心里嫌弃面上为难的表情，火又来了，恨恨打字——
“没有！别吃了！别毒死你！”
“啪！”对面关上了门。
江屿马上开门，打算将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菜都收回来。
但当他迈出门槛，却不禁一愣——
对面门口空无一物。
吴清妍端走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