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

    永靖三年,初秋。

    仿佛是一切灾厄的开始,但很难界定这究竟是一场难以宣之于口的灾厄,还是破碎之后的重生。

    在朝堂上,通常是这方欢喜那边愁。

    无论是和平年间,还是战火纷飞。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那关于利益,关于争斗就绝不会休止。

    和平是所有人都共同追求的目标,但之后的家族兴荣,官运亨通便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欲望。

    有些人除外。

    “臣愿脱冠离京,只求莫要牵连旁人,世道朗朗,自有清白的那一天!”

    ………

    “说!是何人让你诬陷尚书令的?是不是六皇子!”

    十年后的刑部大牢里阴暗潮湿,此时正审着一个犯人,鞭子沾着粗盐落在年轻的身体上,鞭鞭带血。

    “实言不悔,无关他人!窦知从害我师父枉死!”

    商寒梧被绑在刑架上,素衣染血,字字铿锵。

    “我说你不要不识抬举,窦大人也是好心想拉你一把,只要你说实话,承认是六皇子指使你干的,那你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刑部的刑狱官委婉的提醒着商寒梧,反正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毫无转圜之地了,签下认罪书不过是早晚的事。

    “实话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不是你们想听的话罢了。”

    商寒梧无力的把头靠在身后的木架上,以求暂时的休息。不过血腥味很重,不知道这个刑架上沾了多少个无辜的血液。

    “区区一个金陵城的说书先生,窦大人还要费心去害他?你不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吗?”

    刑狱官并不关心事情的真假,只需要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就行了。

    不过面前这人居然敢告御状,胆子着实不小。

    对于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刑狱官只能说他是吃饱了撑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敢拦车告状?你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个傻子啊。”

    “我……我不知他因何要害我师父,但是……是他让人除掉了我师父!害我师父丧命!”

    “就你小子嘴硬,你最好现在说,不然会待会儿来的人可不想我这么好说话。”

    商寒梧没有再说话,脑子因为长时间得不到休息外加身体上的疼痛,变得有些迟缓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从入了刑部大牢,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被动刑。新伤叠旧伤,前两日的伤口粘在衣服上有些疼了。

    这让他想起当初还是个乞丐的时候,冬日冰凌刺骨,自己被莫名打断一条腿扔在大街上,似乎也是这么难捱。

    “这人还不招?”

    来换班的人走进刑房问着旁边人。

    自己印象里,这个叫商寒梧的犯人前几日就被送来了,最近他们办事的效率不行啊。

    “嘴硬得很,打也打了,劝也劝了,就是个软硬不吃的种,一口咬定是尚书大人害了他那什么师父,这不是笑话吗?”

    见到来换班的同僚,刑狱官一边吐槽,一边把染了血的鞭子递过去。也不知道被绑着的商寒梧累不累,反正他是打的有点累了。

    “交给你了,窦尚书说最近两天就得见到他的认罪书。”

    说完,还不忘往商寒梧脚下啐了口痰泄气。

    “这小子长得不赖啊。”

    换班的人眼神戏谑,用鞭子挑起商寒梧因为脱力而低下去的头颅。

    可能是前一个人担心打得太过了,会落得个屈打成招的罪名,有辱窦尚书的名声,故而没有破坏这张俊俏的脸。

    “诶,你可小心点别打到脸了,万一圣上想起来要亲自提审他,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可能,这窦尚书一出手,圣上怎么可能再过问。”

    换班的人因为自己长相丑陋,身材矮小粗鄙,所以最是见不得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

    凡是在大牢遇上顺眼的,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会好好“关照”他们一番,再把他们的脸给划了,省得看着碍眼。

    “我说你怎么见到长得好看的就忍不住想要下手,这可是圣上过问了的!窦尚书催着要认罪书,只要让他这张脸完整的出现在定罪那天,之后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他交代着,还不忘认真的去盆里擦了把脸,又用刑部独有的熏香去了去身上的血腥味。

    可不敢这样回家吓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窦尚书交代的事你们办不了,我还不行吗?”

    说着便把鞭子扔到一旁,动手解着捆住商寒梧的绳子。

    “你落到他手里,就自求多福吧。”说完,也不准备帮同僚把商寒梧搬回牢房里,径自回家去了。

    自己这同僚,手段毒辣,一般嘴硬的犯人落入他手,不死也得脱层皮。

    商寒梧原以为自己又会被严刑拷打,但没想到只是被他拎着衣领后面,从刑室拖到了牢房里去。

    “我去吃个宵夜再来和你玩玩儿啊,别死了,死人可不好玩儿。”

    说完把商寒梧往牢里一扔,再锁上门,头也不回就走了。

    幸好还给了自己一口喘息的机会,不然恐怕今晚都熬不过。

    商寒梧暗自庆幸。

    他扶着牢房的栅栏慢慢起身,虽然身上狼狈不堪,但也尽量给自己一个体面。

    走到墙角坐下,隔着高且窄的窗户,看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恍惚间想起一个月前的夜晚,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看不清月色的晚上。

    天气稍凉,房间里有阵阵茉莉香。

    他师父常禹最是喜欢茉莉。

    怎奈茉莉花香也掩盖不住血腥气,就像外面月色再亮,终是被乌云遮住了亮光。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恍惚中那个背总是挺直、说话幽默风趣的老头却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絮叨着交代后事。

    “你之后替我出去走走吧,去哪都好……我这一辈子啊,总是被拘着,就算离了家乡,也不得真正的自由……”

    “我替你报仇。”商寒梧哽咽。

    “少年人自当有自己的天地,莫要被我绊住了脚。”

    “天授道于禹,不负所托。”

    常禹喃喃。之后商寒梧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上京百年世家常氏最后一子逝于人间,日后仅记于史书寥寥几笔。

    一笔为剑,忠君不渝。

    只是史书中的文字终究太轻,承载不了这背后浓墨重彩的棋局。

    人非草木,更遑论师父十年的养育之恩和教诲之情。

    商寒梧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眼睛看向另一边探出头,嗅着血腥气往自己这边靠的老鼠。

    原来上京牢房里的老鼠比别地的还要壮硕些。

    是想吃我身上已经坏掉的肉吗?

    商寒梧因为受伤不治导致发了热,身上冷热交替难受得很,头也重的不行,只想闭着眼睡过去。

    但又怕自己睡过去之后就醒不来了,便一直在脑海里胡乱想着一些过往,提醒自己别睡着了,别忘了。

    “窦知从让人杀了师父……也是因为他诬陷,才让师父被迫离乡……”

    “怎么诬陷的?”商寒梧反问着自己。

    “不知道,师父没告诉我。”

    商寒梧呜咽地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师父没告诉我……”

    继而商寒梧思绪慢慢转移,又开始回想起自己为何要拦了皇帝的车驾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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