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为什么你选择了他？”失望之下，青枝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或许有那些记忆，但他永远不是你的博士，不是那个和你同游无垠宇宙，共享无尽冒险的博士。”

    “哦——别说了，为什么你一直执着于这个！”John不耐烦地咋舌道。

    “你曾让那个博士、我的博士心碎，你知道这一点吗？”青枝意识到自己的指责毫无道理又极度残忍，然而终究难以咽下从一开始就哽在喉头的怨气，一意孤行地对Rose道， “……他至死仍想见你最后一面。”

    青枝听见Rose的呼吸剧烈起伏，某些时刻里，她以为对方会发怒，又或者悲泣，然而Rose最后的声音却极为镇定：“这与你无关，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博士的选择。”

    青枝仿佛一拳打在空气里，满腔的激愤来得毫无道理，走时也只余疲倦。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阻止John却不知从何措辞。对方居高临下俯瞰着她，那神情悲天悯人又唯我独尊。

    如同一头冷水兜头浇下，青枝不安地动了动脚尖。

    片刻之后，她迟钝地意识到，她不安的点是，John看她的眼神与看任何一个普通的、擦肩而过的人类并无不同。

    他并不是不在乎她的看法或死活，恰恰相反 ，刺痛她的是博士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悲悯，他在乎她与在乎众生并无不同。她曾看过他无数次这样满怀热忱又轻描淡写地拯救旁人——你不需要理解，我只是要这么做。

    博士是对的，他不会看顾她，他不再会全心全意地看顾她。她站在曾经最为思念的面孔面前，却只感觉孤独与疲倦如潮水四面涌来。

    青枝终于知道她那无名的怒意从何而来，她一直嘴上否认，潜意识里却对于John交付了与博士同等的依赖，也期待着他就是她永远无法再见的那位博士。她并不是对Rose的选择有所怨言，亦或是对John不像博士或太像博士生出不满……她只是太过想念，她只是觉得她的博士值得同样好的结局。

    “女士们，如果你们的争论结束了，”青枝怔仲之际，John突然开口，“或许我们可以把注意力放到面前——”

    青枝眼神猛地一颤，她注意到杨平的手指微弱的抖动。与此同时，咔哒一声——John扣下扳机的按钮并无犹豫。

    “别——”青枝下意识地往杨平的方向侧了侧身。只听到砰的一声——高压的氧流直射到面屏上，冲得她一个趔趄。

    “关闭了点火装置和引燃物，把助燃物的氧气供应流量调到了最高。”John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漫不经心地移近了枪口，从柜顶一跃而下，用兴奋的语气道，“大海、深空，鲲鹏有厌氧的特性。是不是很奇妙？”

    “我就知道！”Rose似乎猛然松开了提着的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跑过来锤了一把他的胸口，“为什么你不解释？”

    John顺手把她揽在怀里拍了拍，神情放松地侧头笑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比较喜欢戏剧性，可能是我不能透漏这一点，我不知道，那只是一个闪念……”

    说到此处，John满不在意地耸耸肩膀继续上前，将改装后的燃烧枪对准了杨平：“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位战士——是什么影响了你？”

    随着氧流量的冲击，杨平似乎是被什么击中，眼神清明一瞬，又迅速地瘫软在地。Rose配合无间地迅速上前，按住了腕表上某个按键——蓝色的扫描激光划过男人的全身，最终停留在脑部。

    她往上一挥手，将扫描结果投影在上方，淡蓝色的大脑结构之中，赫然缀着星星点点的结石状物。

    青枝顿了顿，声音沙哑地开口：“你能给我看一下肺部的平扫结果吗？”

    Rose抬眼望了她一下，默不作声地调整了腕表的设置，重新将肺部的扫描结果投射到空中。青枝上前，望着肺部云雾状的积影，伸手一挥，将图像放大。

    “看起来像尘肺，肺纤维化的透明状影，这种石鲸的微粒似乎可以通过呼吸道吸收入血，穿透血脑屏障重新结合，形成那种结石……”青枝缓缓回忆着自己的医学知识储备，尝试得出结论道，“这种结石影响了他的思维？”

    “只是一种潜意识。”John语气兴奋地说道，“鲲被人为地分割得太小，已经失去了完整的自我意识，所有个体都呼唤着同一个内容——融合。鲲鸣在呼唤相似的个体，而这些研究员，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并且达成融合的结果。”

    青枝脑海中闪电般想起许多事情，一瞬间念头通达，恍然明白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疗养院，军区疗养院，死刑犯对于这个实验来说是不足够的，他们想用强健的个体将石鲸复原。”

    “这就是我们寻找的媒介！”Rose惊悟道，“你可以分析这个成分，用同频的波长把这个研究所传送回去！”

    “但结石在他脑袋里，我们总不能……”青枝长大了嘴巴，“等等，可能会有物质残留，让我看看……”

    青枝蹲下去查看对方的皮肤和呼吸道：“John，你需要多少样本进行分析？唾液和皮肤上应该有残余的微粒…… ”

    “没必要了。”John打断了她们，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紧张又兴奋的语气，戏剧性地宣布道，“它们来了。”

    “那些追击者？”Rose皱眉道。

    “不……是那些鲸。”青枝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通道口，愣愣地说道。

    一只鲸的头部整个从封闭的门板上浮现出来，发出空灵的嘶鸣，随着这一声鸣叫，无数蓝色的鲸鱼在四面墙壁上凭空浮现，视若无物地穿透了物理上的阻隔，凌空游动。

    这一幕仿佛只可能在梦中出现。雪白的屋子内，无数一人大小的鲸鱼绕着塔迪斯巡游，用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发出空灵的鸣叫。他们不再是石质的状态，而是深蓝色，皮肤湿润而富有光泽，随着它们的游动，整个屋子的墙壁上投射出幻境般的凌凌水波，让青枝有种回到了穆利斯星球海底的错觉。

    “这真是……”Rose惊叹道，“太美丽了。”

    “哦！我有几千万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群鲲洄游。一种原始的、古老的，几乎像时间领主一样久远而庞大的生命体！”John用狂喜的语气热烈赞叹着，“它们活过来了！等等，这是为什么——它在杨平身体里，现在它知道我们找到它并且能够阻止它，哦不，哦不……”

    John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惊恐道：“洄游，它想要回到你的宇宙，它的目标是塔迪斯！”

    鲸鱼形成的漩涡开始停驻，万箭齐发般冲向了塔迪斯。这些鲸鱼明明可以穿透物理意义上的阻隔，却实打实地撞在了塔迪斯的四壁上，发出沉闷的重击声。几下之后，暗色的液体开始沿着塔迪斯的墙壁流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不不不——”青枝抢在John之前尖叫了起来，她掉头冲向柜子，直接抱出沉重的燃烧枪架在身上，直接调到最大对着塔迪斯扣下了扳机。

    铺面而来的热浪让防护服里的青枝汗流浃背。而几乎在同时，青枝后颈寒毛乍起，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在干什么！”博士伸手闪电般晃过她架起的燃烧枪侧面，不费吹灰之力地迅速卸掉了点火装置。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被点燃的石鲸发出响亮的长鸣，整个燃起了幽蓝的火光。这火在密密麻麻攒动的鲸鱼间传递，转眼就在他们的上方形成了一片蓝色的火海。

    高温炙烤着他们周围的空气，很快汗水就洇透了防护服内的衣物。青枝咳嗽着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以为氧气可以抑制它们，而塔迪斯又并不畏火……”

    “哦，当然啦，又是你以为！”John刻薄道——青枝经常见到博士如此阴阳怪气地嘲讽一些无可救药的蠢货，只是她从没想到过自己可能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想想办法！”Rose从柜中拿出一把燃烧枪，同时试图把杨平拖到了安全的位置。

    “我在想办法！”John把她揽到身后，声音急促地答道。

    那些鲸群继续撞击着塔迪斯的顶部，有一些零散的石鲸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又被他们手中改造后的氧□□逼退。与此同时，氧气又让那些蓝色的火焰烧得更旺，这是一个死循环，很快他们就要面对缺氧、高温、爆炸的风险，以及青枝最不愿发生的，塔迪斯的损坏。

    “它的目标是回去，就让它回去。”混战之中，青枝忽然抓住John的袖子，头脑清明地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John先是不耐烦，随即突然顿住，眼神一下亮了起来，“等等，等等……你需要能量启动塔迪斯，源自你们宇宙的能量，你还需要链接拖回这个研究所空间，这只鲲燃烧的航线，不止是物理意义上，时空意义上的链接，正是我们需要的！”

    John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做得好。等你回去，去找博士，你不可能只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他伸手去推塔迪斯的门，出乎意料的，那扇蓝色的门却纹丝不动。

    “不，你这个固执的老姑娘……”John似恼怒又似爱怜地锤了锤门板，又急躁地打了几个响指，“别这样！是我啊！”

    青枝抬手拉住John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尝试：“John，在这之前，我有件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