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如看着窗边空荡荡的位置，微微叹了口气。
内心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她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根筋抽到了。
若说一开始的摔倒是无心之失，那后面掀衣领的动作绝对算得上冒犯。
心下再三思考，她觉得还是需要自己主动一点，再次当面道歉。
一方面是为她的冒失行为买单。
另一个，毕竟，还是她有求于人。
第二天的午后大课间，待到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出了教室，许知如慢慢吞吞地摸到教室后面。
章淼支着脑袋望向窗外。
许知如见状，玩心顿起。
她悄悄靠近章淼，刚想弯下腰企图贴近少年的耳朵，面前的人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迅速转过身来。
许知如看到，那一刹那间，章淼的眼里全是警惕和防备，连身上的肌肉有连带着死死绷住。
在看清她面目的瞬间，像是才惊觉自己反应过激一般，慢慢放松下来。
但是，那琥珀色的眼眸里退去的警惕却被另一种更深沉的情绪代替，许知如看得有些莫名。
她观察到少年的脸上情绪变化了几虞，最后又淡漠下来。像是被石子砸破的平静湖面，泛起涟漪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她不等他起身想走就上前拉住他的袖口，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摔倒，也不是故意要看的，”少女举起手做发誓状，“我当时脑子宕机，要是我是故意的，就让我数学永远不及格！”
用拼命在补习的数学成绩来起誓，确实是有那么点子诚意在的。
亦或许是少女紧盯着他的杏眼里透露出的期待、忐忑，和本人都没有察觉的一丝在乎取悦了他。
少年被许知如逗得笑了起来，他抿着嘴唇笑，狭长的眼睛弯弯地，用左手背抵着嘴唇的样子，分外柔软。
少女闹，少年笑，这画面分外和谐。
可是落在有心者眼里，那又是毋庸置疑的刺眼。
赵依娜拳头紧握地冲了进来，她大喊着：“你们？你们在干这么！”
许知如不禁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打量了怒目而视的赵依娜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们在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依娜看着眼前抱胸而立的许知如，偏偏许知如的身量还比她高出半个头，赵依娜内心更觉愤懑：
“你，你不要脸！居然脚踏两只船。”
许知如听完，一脸茫然，随后挑着眉道：“我脚踏两只船？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两只船姓甚名谁，请问。”
随后又笑吟吟地反问：“你有证据吗？捏造事实，恶意诽谤可是犯法的。”
赵依娜看许知如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下有些不肯定，但更多的却是怒火中烧：“你，你和李宇是一对，为什么还要跟章淼拉拉扯扯！？”仿佛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赵依娜声音逐渐拔高，周围的人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将三个当事人围成一圈。
赵依娜的视线在围观的人群上走了一圈，更觉得这是一个打败许知如的好时机，她要把许知如虚伪面皮撕扯下来踩在脚底，让她彻底地丢了脸面，最好在这个学校消失。这样她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机会接近章淼，她也不用为了这事抓心挠肝无心向学，连学业都耽误了。
况且她坚信自己亲眼见到的。
她心下自我镇定了一番，遂开口：“一个多月前，我亲眼看到你和李宇在路边抱在一起，如果不是情侣，你们的行为合理吗？更何况你们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言语间，赵依娜看了眼章淼，少年只是低着头神色莫测，她艰难地拉回视线，“而在刚刚，我又是亲眼看见你拉着章淼的衣服不放！你这样子的人就是人品败坏！”
赵依娜故意断章取义，歪曲事实，如果许知如现在否认自证，根本就是越描越黑。
她心里思索着该怎么样让这件事三言两语就带过去。
许知如的视线游走在赵依娜和章淼之间，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她拿不准两人是否有另外一层关系，所以赵依娜才会来兴师问罪。
她轻轻侧过身，小声地问：“你和她？”
温热的气息细细密密地铺在少年的耳廓处，烘得少年的眼睫轻颤，像蝴蝶扇动翅膀，脆弱又美好。
章淼没说话，只是对着许知如摇了摇头。
许知如心下了然，看来是赵依娜的一厢情愿。
而她呢，大约是被殃及的池鱼中的一条。
赵依娜看着两人如此旁若无人地咬耳朵，状似亲密，眼底更是燃起一簇火苗！
对于赵依娜来说，她根本接受不了眼前这两个人私下关系可能很好的假设。
“许知如，你别太过分了！如果你要点脸的话，就不会做出这种事！”赵依娜说完停顿了一会，继而收起怒容，一脸嘲讽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爸一样无耻，你爸搞小三，你也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句话就像沸水入油锅，炸起一片惊雷。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有些胆大的开始交头接耳。
而许知如直感觉脑子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样，疼痛沿着两边的额角细细密密地往她的脸上延伸，她的呼吸陡然加重。
一边的脑子轰然作响，像一团不断涌动的乱麻，而另一边却是被迫冷静下来的思考，这样极端的思绪让许知如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深吸了一口气。
想要质问赵依娜。
她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她又凭什么知道这些？
但是组织好的言语却堵在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种事和之前的早恋传言一样，带着禁忌意味，在被人造谣的那一刻起，谁会关心事实的真相，即便你没有，那也可以，无中生有。
况且，她说的虽然不尽是真相，但也戳中了许知如内心最黑暗的一角。
赵依娜看着对方哑口无言，像个胜利者一样微笑了起来，接着更是往前走了一步，凑道许知如耳边：“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凌霜是我的小姑姑。哈哈哈哈，你家那些破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爸爸是因为爱上了我姑姑，才不要你妈的，你知不知道……。”
赵依娜的声音像是一条淬了毒的蛇，“嘶嘶”地在她耳边吐着信子，爸妈争吵的画面，那个女人的脸闪回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混乱不堪。
许知如心里涌上一阵反胃，她用力将赵依娜推倒在地。
“没有！！你胡说！”她大喊着，像是在证明她的清白，维护她一家的尊严。
赵依娜坐在地上并没有在说话，只是嘴巴动了两下。
别人看不懂，但许知如能清清楚楚地描绘出那两个字“凌、霜！”
许知如脑子里那根弦应声而断，冷冷地朝赵依娜走去，眼睛死死瞪着她。
赵依娜看着逼近的许知如，喊着：“想打人吗！来呀，你要是敢动手，我就让学校给你记大过！你就等着被退学吧！”
许知如拳头捏得很紧，不过并没有再往前走，紧绷的背脊挺立着，这是她唯一剩下的支柱，支撑着她的骄傲。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热度，一只清瘦但有力的手掌搭上她的肩头，那只手用了点劲儿，轻轻松松就将她扭转了过去。
赵依娜看着章淼拥着许知如往外走，不敢相信地哭了起来：“章淼！”
被点名的少年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许知如玉白的耳垂，声调平直地说：“我说过，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赵依娜彻底崩溃。
她，赵依娜，一生顺遂，家境优渥。唯一的坎坷，就是喜欢上了章淼。
她一直喜欢他，从小学见到章淼的第一眼就芳心暗许，得知他搬家，进了另一所小学，她也闹着家里人，让爸爸动用关系帮她安排在有他的那个班级。
她一路追随，送过礼物，写过情书。
但是她章淼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顽固不化。
她以为她对所有人都那样是因为他就是一个冷心冷性的人。
但是，凭什么许知如是特殊的，她不服气，每次看到他俩在教室后面紧挨着，她的内心就焦灼一分，心里嫉妒的种子止不住地发芽长大。
而他刚刚的那句话不是第一次对她说，但是这一次又像是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因为他在她面前为别的女孩子撑腰。
那冷漠的声音，像是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下了一个最终判决。
那些追逐全部失去了意义。
出了教室，少年立马松开了手，垂落在大腿一侧，手指虚虚一握又放开。
章淼走在前，许知如跟在后。
两人无话。
直到前方的脚步声渐熄，许知如才抬起头。
入目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岸边种着一圈银杏树，现如今，泛黄的银杏叶被微风吹落，在湖面上打着卷儿，很美。
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眼睛里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少年看着她擦拭着眼角，淡然的说：“如果很难受，哭出来会好很多。”
许知如半道儿上就已经冷静下来，她也挺诧异，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激得险些失去理智。
可能是她恨不了爸爸，也恨不起妈妈，所以她只有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那个女人身上。本来以为
她会将这个毒瘤深埋心底用不见光，没想到今天被她的侄女当众赤裸裸地揭开。
那一刻说不心慌是假的，说不屈辱也是假的。
她两辈子的伤心难堪和苦难都是因此而起。
她想，她到死都不会释怀。
许知如朝章淼笑笑，侧身越过了他去，伸开双臂对着蓝天，深吸了一口气，轻柔的声音传到身后人的耳朵里。
章淼仔细听，是，谢谢你。
不同以往的，这声谢谢你声调很轻，但情绪响亮。
孤立无援的时候，一点点的微光，都会照亮全世界。
两人就着湖边小凳坐下，许知如指间捻着从地上捡起来的银杏叶，状似不经意地侧目：“你不生气了吗？”
男孩看着远处在梳理毛发的天鹅，欲言又止。
许知如没有催促，她在等，她知道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少年有点艰涩地开口：“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我是在气我自己。”
少年像是真的难于启齿一般：“正好这几天我家里发生了点事，我想调整好了再……”许知如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忽然福如心至，不假思索地倾身搭上少年握紧的手，眼神认真地看着他说：“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要说，不要勉强。”
少年紧簇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盯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好一会儿，呢喃道：“许知如，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就是了。”
少年的眼神真挚，语气认真。
许知如离得近，即便这句呢喃很轻，但她依旧听得非常清楚，那话语间的情绪让她定住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清清喉咙，顺势抬起盖在少年膝上的手捋了捋额发。
看着少年明显落寞了许多的神色，许知如突然有些愧疚：“我不是，不是嫌弃你，我只是，只是。”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
许知如在对方浅色的瞳仁中找到她的小小缩影，脸上突然泛起热度。
在章淼的视角看到的，就是一个脸颊泛红却还在极力辩解的她。
下一瞬，他又开心了起来。
正当许知如尴尬万分之间。
一阵铃声传来，打破了两人旖旎的氛围，许知如像是发射的火箭一样弹射出去，跑出去一段后，又急忙跑回来，拽上少年：“大哥，快走啊，迟到了要罚站好吗，你还慢悠悠的。”
被拉着的少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勾了一路。
身后不远处的天鹅交颈在阳光下，好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