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

    苏语本身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她喜欢雨也不喜欢雨,喜欢安静也讨厌安静。

    就比如,雨天如果让她待在家里,隔着落地窗听雨声,那她就会感到安心,如果让她出门,她就会对雨表现出无比地厌烦。

    再比如,喜欢安静听雨的她,对酒吧内嘈杂的喧嚣又情有独钟。

    摇晃的红酒,迷离的灯光,扭动贴合的躯体,苏语窝在角落,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日复一日的狂欢没有皱起一点眉头。

    还不赖。

    至少热闹。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的二十岁生日。

    苏语很少过过热闹的生日,是指那种有父母和朋友聚在一起陪她庆祝的生日。

    她的爸妈是大忙人,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爸妈养在外面的野孩子,偶尔来看她几眼,然后扔下一大笔钱又匆匆离开,她爸妈给她办了银行卡后,更省事了,直接把钱打进她的卡里,原本就不多的见面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九月二十日早上八点整,苏语的手机里按时出现提示钱款到账的消息,她看着那一打越积越多的数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继续吃着早餐。

    很快,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电话那头用和蔼而又略带抱歉的声音祝她生日快乐。

    尽管对方看不见,苏语还是换上笑容,用欢欣雀跃的声音说:“谢谢爸爸妈妈,爱你们哦。”

    她在不亲近的爸妈面前总是表现得这样乖巧,以至于她的爸妈总是高兴地认为自己的孩子很是懂事,还骄傲地同人炫耀自己的孩子不怎么需要自己操心。

    苏语起先没有这么乖巧,她也有气,六岁的时候大发了一通脾气,把家里她能搬动的东西砸了个遍,家里的阿姨吓得赶紧打电话把她的爸妈叫了回来。

    她的爸妈不理解也不制止,就只是站在一旁冷眼地看着她发泄。

    她没了力气以后,回头看见的就是爸妈失望和不悦的眼神。

    苏语忽然就觉得自己闹的这一通没什么意思,她站起来,走回了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家里很快就被收拾了干净,好像她那饱含愤怒的发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也许是觉得无奈,那天,她的爸妈给她买了个巨大的毛绒熊作为生日礼物,通过阿姨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语看着觉得碍事,说:“放杂物间吧,我的房间放不下。”

    阿姨天天给苏语打扫房间,自然知道她的房间是放得下的,她知道苏语是在生气,没有再惹她,把那只大熊包好了放进杂物间里。

    后来,苏语也从来没有去碰过它。

    苏语也交过几个朋友,她欢欢喜喜地付出一片真心,却得知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提款机。

    那天她取了一沓钱打在对方的脸上,冷冰冰地说:“各位,我们的友谊从今天起到尽头了。”

    从此以后,苏语只信奉一个原则:自己一个人也很好。

    朋友嘛,有没有都行,如果有人刻意接近她,她也不会拒绝,但也不会交心。

    热闹嘛,她可以给自己找。

    就好比现在,她慵懒地看着舞池中央扭动的人群,一口闷了酒杯里的甜酒,她知道没人会来捡自己,也不想自己被人捡走,所以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喝醉,点的都是低度数的酒。

    萧守就是在这个时候端了一杯酒走了过来,他的嗓音有点性感,衬衫解开了两颗扣,露出精致的锁骨,“你一个人?”

    苏语瞟了一眼眼前的男生,心里有了初步定论:不难看,甚至可以算得上好看。

    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还沾着几滴酒渍,略显红艳。

    苏语的视线从他的锁骨下移到胸口再到腰,不由得在心里夸奖了一句:好腰!

    萧守一点也不介意苏语打量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坐到苏语旁边,隔了半臂距离,保持着一点分寸感,他举起酒杯问:“我能和你喝一杯吗?”

    苏语看着那半臂距离,心里稍微有了点好感,这次搭讪的人已经比以前每一个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的男人好太多。

    不过她还是打算拒绝,她摇了摇已经空掉的酒杯,说:“不巧,我已经喝完了。”

    言下之意是你去找别人喝吧,我不打算和你喝。

    萧守笑了笑,抬手喊来一位服务员来,“麻烦,给这位小姐来一杯马天尼,记我账上。”

    “好的,客人请稍等。”服务员干练地转身前往吧台去点酒。

    苏语对他的“死缠烂打”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毕竟是讲风花雪月的场所,多喝一杯也无所谓,毕竟马天尼的度数也不高。

    “萧守。”萧守伸出手作起了自我介绍。

    苏语看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心情还不错,握了上去,“苏语。”

    “苏语,很好听的名字。”萧守笑着说。

    惯用的搭讪话语。

    苏语礼貌性地笑笑,“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萧守,听起来有点像“相守”,还挺浪漫。

    苏语在心里笑了一声。

    马天尼被萧守接过递了过来,他说:“苏语,生日快乐。”

    即使苏语再表现得怎么游刃有余,这会也不太淡定了,“你,你怎么知道?”

    萧守貌似很伤心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苏语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萧守假装回忆了一下,说:“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

    他故意停顿了。

    说到十八岁生日,苏语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守看了一眼她的面色,笑着把话说完,“你强吻了我。”

    苏语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关于那天的记忆,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自己居然欠下了这么一笔风流债。

    她十八岁那天,她的爸妈特意赶了回来,给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但邀请的多是他们的生意伙伴,她爸妈甚至有意撮合她和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苏语见过几次,是爸妈的最大的合作伙伴家的儿子,叫尹同,她对他的评价除了“纨绔”不能再更多了。

    那天,她爸妈带着她向很多人敬酒,他们也不管她的酒量,选的都是醇厚的烈酒。

    一轮下来,苏语晕晕乎乎地撑着桌子摇头,试着让自己清醒一点。

    尹同走了过来,表现得绅士有礼,扶着她说:“小语,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苏语被他这一声“小语”喊得反感,但碍着两家父母的颜面,她没有发作,让尹同搀着自己走出了大厅。

    出了厅堂大门,外面下着大雨。

    苏语爸妈选的这个地方叫枫叶庄园,晚枫正开得热烈,于是她的眼里盛进了一片红色的海。

    但因为雨幕和醉意,她没能看得清,又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熟悉。

    尹同的手不安分地摸上了她的腰,她想也没想地打了一巴掌过去。

    他捂着发痛的左脸恶狠狠地说:“苏语,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这个寡淡的样子!”

    苏语被气笑了。

    刚好柱子边倚着一个人,黑色西服,应该是个男人。她不巧让人家看了个热闹,也不嫌热闹更大一点,于是一把拉过那个人,亲了上去,然后朝着尹同一顿嘲讽:“我苏语想要男人,多的是,我还一点都看不上你呢。”

    尹同气得要拉走苏语,被男人一把钳住了手腕,瞪了一眼,“这位小姐打算和我共度良宵,你就不要掺和了吧。”

    苏语迷迷糊糊的,已经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在说什么了,她感觉到有人好像撬开了她的唇,继续吻着,可她醒来的时候是好好地躺在庄园里订的自己床上的,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春·梦。

    原来不是春梦。

    债主就在自己眼前。

    萧守看她面带心虚,笑了笑,“看来苏小姐已经想起来了。”

    苏语镇定下来,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现在找上我,是打算向我讨回?”

    萧守挑了挑眉,“那毕竟是我的初吻。”

    谁不是呢,她心想。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还一还也没什么。

    苏语不是保守的人,更何况一个吻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她放下酒杯,靠近萧守,单膝抵在他的两腿间,皮质的沙发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凹下去一大块。

    “那我现在还给你。”她勾唇笑了笑,把萧守抵在沙发靠背上吻了下去。

    然后,两人呼吸纠缠交错,身体温度上升,萧守的手搭在她的后脑勺上,不用力也不放手,像是在他魇足之前不给她跑一样。

    醇香味在齿间蔓延开,他好像喝了很烈的酒,苏语想。

    那酒气顺着彼此的呼吸进入了她的口腔,她的意识有些涣散,香甜的酒味,暗色的灯光,以及暧昧的温度,这一切都让她的防线在慢慢崩塌。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可有点不妙。

    虽然苏语有点贪恋,但还是打算结束掉这个绵长的吻。

    在她抬起头的瞬间,萧守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双手扣住她的手腕,眼底醉意迷离,说出的话还蛊惑人心,他在她的耳畔低语:“苏小姐,那晚,你明明就很喜欢我。”

    苏语被萧守勾得意乱情迷,可转眼又清醒了过来,说:“萧先生,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那晚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然她第二天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守额头抵在苏语的肩上低低地笑出声,苏语被这笑声惹得心痒。

    “除了最后一步……”他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苏语感觉整个人突然炸开。

    所以她以为的在哪里撞出来的红印都是她和他……

    也是,她早该想到的,要怎么撞才能撞得胸和锁骨上都是。

    苏语顶着脸红推开了萧守,“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见怪不怪的,好了,我已经还你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丢下这一句,仓皇离开,像个逃兵。

    外面下了雨。

    好像她每年的生日都在下雨。

    她突然想起了那片朦朦胧胧的红色海,鬼使神差地打车去了枫叶庄园。

    时值晚枫,恰逢时雨,这一次,她看清了这片红色的海。

    她向来秉承只要自己自在,其他万事不过心,日子对她来说是得过且过的,她不会特地去记住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这会站在雨里,她终于想起来十年前在这儿过的十岁生日。

    那天,她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爬满窗的雨痕,对声后嘈杂的谈笑声很是厌烦,有个小男孩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说:“正好,你也觉得无聊,我带你去看红色的海。”

    那天,他们现在枫林下,小男孩问她,“生日是开心的事,你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

    苏雨指着里面交谈的一群大人回答:“我爸妈都在谈生意,我也是生意本身,也许他们正在物色我未来的结婚对象。”

    小男孩看了里头的大人们一眼,问:“你不愿意吗?”

    苏语努努嘴,“不愿意,但是没有办法。”

    小男孩盯着她看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那这样,我娶你好了。”

    她当成一个玩笑话,没有放在心上,随口答了一句,“好啊。”

    苏语努力回忆着那个小男孩的脸庞,发现那对眉眼长开了以后正好对着她今天吻过的男人。

    “我的天……”她忍不住低声惊呼。

    “看来苏小姐想起来我是谁了。”萧守撑着一把伞走过来给苏语遮住了雨。

    萧守担心苏语被拐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他以为她会直接回家,没想到她竟然来了他的庄园。

    “你……”

    你怎么在这?

    苏语突然觉得这句是废话,这儿是他家,他肯定在这,反倒是外人的她在这比较奇怪。

    她想起酒吧里的缠绵,心虚地解释着,“额……我就是来看看。”

    “走吧,你淋湿了,先洗个澡,不然会感冒。”萧守拉着她去了礼堂后面的别墅住房。

    雨还在下着。

    淋浴间内水汽氤氲。

    苏语有点不懂这个展开,要说她完全没有别的旖旎的心思是不可能的,毕竟萧守身材不错,长得不错,她对他还有好感,小时候还是认识的。

    算认识吧。

    虽然她没有记得人家。

    苏语发现自己已经在给后面要发生的事情找理由了。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整个人有点疲倦,因为用多了脑子。

    萧守过了一会儿敲响了她的房门,“我来给你吹头发。”

    “啊,好,谢谢。”苏语没有拒绝。

    她把自己窝在沙发上,耳边响着吹风机的呼呼声,暖风吹得她昏昏欲睡。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惊雷声随之而来,四周旋即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眼前猛然变黑,苏语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手。

    一片黑暗寂静里,苏语能够听见两人细浅的呼吸,手心抓着的那只手的热度也慢慢攀升。

    苏语心跳渐渐快了起来。

    萧守好像适应了黑暗,准确无误地摸到了苏语的脸颊,指腹抚过她柔软的嘴唇,他的声音比在酒吧那会儿更性感了,“看来天公也作美,小语,我们要不要把你十八岁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蛊惑。

    苏语在那声“小语”中主动迎了上去。

    萧守抱起苏语放到床上的时候,她柔软得像一滩水,为避免突然来电,他关了灯,毕竟黑暗与这样的事才最相配。

    萧守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时,苏语感觉自己困在了浅滩里,那浅浅一层的水涤荡着她的身躯,却不足以解她的热。

    他们不知在那场淅沥的雨中纠缠了多久。

    第二天醒来,苏语发现床边空空如也,但身上的痕迹与疼痛在提醒她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可真是有点荒唐,她想。

    萧守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趴到床头,吻了吻苏语的额头,说了一声,“早。”

    苏语心动,又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奇怪。

    他们这样算什么?

    一夜情吗?

    她忍不住问出了口:“我们这样算什么?”

    萧守笑了笑,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不是说过要娶你吗,我的未婚妻。”

    那天,苏语糊里糊涂地开始起了一场恋爱。

    虽然开头稀里糊涂,但过程却很不赖。

    遵守着幼年承诺的萧先生在往后陪她听了无数场雨,看了无数次红色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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