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二十一岁的崔暖穿着一身病号服，慵懒地倚靠在树荫下的座椅上，静静地看着被风撩拨起涟漪的河面。
许是晚间的风太温柔，她惬意地闭了好一会眼睛，再睁眼重见天光时，被温柔的橘色晃了眼，她揉了揉眼，轻笑出声。
“在笑什么？”贺澪举着相机柔声问。
崔暖转过头看了眼镜头，又看向眼前说:“在笑，我今天又活了一天，能看到这么温柔的景色，真好。”
贺澪闻言，目光移到崔暖略带病色的脸上，继而又继续看着相机屏幕，掩下心疼显露出笑意问:“今天想说些什么吗？”
贺澪是一名记者，他最近接到的任务是到医院采访病患写一篇报道，意在激励生者反思自身，珍惜生命。
他觉得这个采访的意义不大，本想推掉去跟进更实际的新闻，例如缉毒和扫黑，但迫于领导压力他还是接下了。
本以为这任务很容易完成，但当他扛起相机寻找目标时，往往都是被拒绝了，一些病人不愿意自己衰弱狼狈的模样被记录下来，一些则是被病痛折磨已无心去讲述什么，更多的病人是对贺澪有着防备心，见他与医院氛围格格不入，纷纷都绕开他走。
一天下来贺澪几乎走遍了每个病房，却一篇采访素材都没得到，他才知这活并不好干，正失魂落魄地走上天台准备抽根烟发泄发泄再战，就碰上了在天台上发呆的崔暖。
崔暖坐在椅子上发呆，贺澪收起了烟走过去做最后的挣扎:“你好，我叫贺澪，是一名记者，我能采访你么？”
大概是怕再被拒绝掉完不成任务，贺澪继续补充，“你的采访记录会成为我社的独家报道。”
崔暖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对方在很努力促成这件事，于是浅浅一笑回答：“好啊。”
在医院吃多了闭门羹，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的，贺澪求之不得，于是开始专注地记录起了崔暖此人。
崔暖望向漫天的橘黄，眼中的温柔仿若一条静谧流淌的长河，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天空中飘浮的云朵，“今天想说一个人。”
“看来是个很重要的人。”贺澪接话。
“嗯，很重要，也很特别。”
崔暖曾看到过两句话。
一句是“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后半生都是遗憾。”
另一句是“有些人哪怕没有在一起，遇见了也好。”
十六岁的崔暖有幸遇见十七岁的许一尧，只有惊艳，没有遗憾。
她的生命大概率会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这一年，而在此之前，已有人惊艳了她的青春，足够美好了。
同大部分青春故事一样，两位少年人相识于某日的校园，一个暴雨倾盆的日子。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窗户上才浅浅留下几道雨滴印下的歪歪扭扭的水痕，不一会儿就被雨水冲刷干净，成了流淌不绝的雨幕，将视线都挡了去。
天色铺染成了深灰，雨声有了气吞山河之势，甚至盖过了老师讲课的声音，老师宣布自习，已有许多同学向老师借手机打电话，喊家里人来接，崔暖转了转笔，终是没有去打电话。
也许等会下课的时候，雨会小一点呢？崔暖在心里一边发愁一边期盼着。
但天公向来不遂人意，雨，仍旧磅礴，崔暖站在楼梯口看着整栋楼的同学一一被接走，看了眼怀中的书包，书包是防水的，走虽然慢了点，但用校服包着回到家应该不会湿太多。
淋了这场雨，我应该会死吧。
崔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
如果我撑过了这场雨，是不是代表我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或许我可以好起来呢？
崔暖拢了拢怀中书包，一头扎进雨中。才刚刚走出去几步就被人拽了回来，地面上湿滑，她连人带书包滑出去一段距离。
拽她的人十分羞愧，连忙把她扶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手劲太大没收住，没伤着吧？”
崔暖其实摔到了膝盖，很疼，更糟糕的是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一边暗自平复紊乱的呼吸，一边摇了摇头回答:“没事。”
她捡起书包准备继续走，被许一尧拦住:“不是吧，这么大雨，我把你拽回来了你还要去淋雨？”
崔暖抬眼看了一眼许一尧说:“谢谢你，不过我还是得走回去，不然天黑了没有地方去。”
“你爸妈呢？不来接你吗？”许一尧问。
“我不想麻烦他们。”崔暖垂眸，她真的不想再麻烦爸爸妈妈了，他们因为她已经活得很辛苦了。
许一尧内心五味杂陈，他搬到崔暖家旁边两个月了，他们是邻居，按照楼层对称的格局，他两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有时候稍大点的动静，对方应该都能听到，周末在家的时候他从没听过崔暖发出过什么大动静，也没见她出过门。
上学的时候看见崔暖，她也都是安安静静，温柔温柔的，总是独来独往，也从来没有笑过，仿若一个小透明。
也许交了朋友会开心一点呢？许一尧想，于是他便拉住了崔暖:“我带伞了，我送你。”
崔暖惊讶:“可是我们不顺路啊，还是不麻烦了。”
“我们是邻居，你知道么？”许一尧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崔暖的额头。
“才知道。”崔暖征征地点头，隔壁的房子空了大半年后终于搬来了新人家，这点崔暖是知道的。
但隔壁人家具体是谁，她是真的不知道，隔壁邻居串门的时候，爸妈让她待在屋内就好，屋外的寒暄客客气气又有点热闹，她在房间里听着发呆。
“现在知道也不晚。”许一尧撑开伞对崔暖说:“一起走吧。”
崔暖望了眼毫无停歇意味的雨，和足够容纳两人的伞，没有多作犹豫走入伞下，“那就麻烦了。”
六月十五日，周五，夏日，倾盆大雨。
有人为十六岁的崔暖撑了一把伞，而后碰上下雨的日子，她都是笑着的，再也没有发愁过。
Chapter 2
谈及夏日，崔暖终于有了真切实际的感受，夏天是忽而降下的骤雨，是枝桠疯长下的余荫，是伞遮不住的烈阳，是趴在树干上不知疲倦的蝉鸣，是她和许一尧从家到学校往返走过无数遍的柏油路。
他的出现是崔暖生命中从不曾设想过的惊喜，她本以为这场人生会灰暗至结束，但忽然有束光穿过灰色云层照了进来。
于是，万物复苏。
若是时光能过得再慢点就好了，崔暖常会这么想。
若是我能活得更久一点就好了，崔暖常看着桌上瓶瓶罐罐的药苦笑着这么想。
崔暖生病的事情除了家人，也只有老师知道，入学时，老师对着大家交代了一句“崔暖同学身体不好，大家多多照顾一些。”
同学们起先都以为她在搞特殊，有一次崔暖突然发起高热，整个人面如死灰，他们才知道老师说的是真的，从那时候起大家都对她格外照顾，会注意着不撞到她，考试前也总会有人帮她搬书搬桌子。
校运会时，体委会自觉跳过她，同学们也不会硬拉着她去看比赛喊加油，他们对她很照顾，同时又把她排离在外。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喜欢她的同学们，他们健康鲜活又善良单纯，足以满足她对学生生活的期待。
只是是她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罢了，她也很想和大家一起奔跑吵闹，肆意度过这一生仅有一次的青春啊。
“校运会我报了一千米，你要不要来给我喊加油？”许一尧假装不经意地问起。
问完，他低着头踢着地上细碎的石子，双手放在身后绕手指，紧张地等待着崔暖的回答。
崔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恰好一阵风吹来，吹落一场落叶，许一尧抬手，挡住了她的眼，“风有点大，眼里没进沙子吧？”
他放下手，崔暖看见了他眼里的期待，于是放弃了坚持所谓的“应该”回答:“嗯，我会去的。”
只要小心一点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真的啊，那一言为定。”许一尧难掩欣喜，朝她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崔暖笑着，和他拉钩盖章。
秋日阳光下，约定既成。
比赛当天，崔暖确认了好几遍药都带在身上，随身带着一瓶矿泉水，她寻了个阴凉处坐下，目光在全场游走，搜寻着许一尧的身影。
“这位同学，你是在找我吗？”许一尧在崔暖耳旁打了个响指坐下，利落又帅气。
“嗯，快到你了吧？”
“女子八百米跑完就到男子一千米了。”许一尧指着跑道上挥洒汗水的女生选手回答。
“哦。”崔暖懒懒应着，又一脸歉疚说：“许一尧，我会为你喊加油，但是不够大声，没办法响彻全场，你可能听不见。”
崔暖这么在意为他加油这件事，让许一尧又惊讶又欣喜，心里涌出丝丝甜意，传到脸上就成了笑:“没事，你来就已经是给我加油了。”
“嗯。”崔暖抬眸，报之一个温暖的笑，许一尧没忍住摸上了她的头，在看见崔暖眼中极快闪过的一丝讶异后，他才发觉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了些，悻悻收回手。
可少年人的心动和喜欢最是藏不住，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崔暖身上。
女子八百米结束没多久，另一阵哨声响起，催促着参加男子一千米的选手入场就位，许一尧起身拍了拍裤子，“到我了，那我去比赛了。”
崔暖点头，在许一尧走下两三级台阶时，她叫住许一尧:“许一尧。”
许一尧停住，转头:“嗯？怎么了？”
“加油。”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许一尧听清。
这样一来他算是听见了。
许一尧嘴角上扬，“好。”
那天许一尧铆足了劲跑了第一，他被同学簇拥夸赞，崔暖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热闹，那是独属于他的张扬热烈的青春，她悄悄退了场。
崔暖当晚回到家拉上窗帘关了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静声哭泣。
崔暖，他有着你触及不到的未来，你该离开了。
她觉得这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像个棺材，她的呼吸，心事和生命，最终都会葬在这里面，愈想愈感到窒息。
枕边手机屏幕亮起，将她从悲伤的深渊拉了回来。
许一尧发来信息:方便出来一趟么？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另一条接着发来:河边，我等你。
崔暖想拒绝，放下手机假装没看见，过了一会又心软了，穿上衣服出门。
我不该去的，可是，他还在等我。
“暖暖，你要去哪？”李蔚担忧地问。
“妈妈，我很快回来。”崔暖眼神中带着祈求。
李蔚沉默良久，说:“好，早点回来，有什么事情给我们打电话。”
“嗯。”
崔暖不敢跑，只能稍微加快步伐。
许一尧坐在河岸边等，看见了崔暖，赶紧起身拉着她往树荫下走。
河岸两旁亮着万家灯火，树荫把他们笼罩在内，仿佛隔绝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许一尧，隐秘又安全。
“崔暖，我是第一。”
“嗯，我看见了，恭喜你呀。”
“崔暖，生日快乐。”许一尧拿出一块小蛋糕，点起一根蜡烛。
微小的火苗跃动在两人之间，堪堪照亮两人的脸庞，崔暖怔住:“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自七岁被查出病以来，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原来过生日是一件要庆祝的事情。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他自然不会告诉崔暖，他偷摸进教师办公室去翻了花名册，不幸被抓住抄了十遍校规。
“来，许个愿吧。”
崔暖感到眼中有雾气冒出来，她赶紧闭上眼许愿，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吹灭蜡烛。
许一尧取下蜡烛，拿出塑料叉子，双手捧着蛋糕递到崔暖面前，“十月十六日，晴，恭喜崔暖同学年满十七，一岁一礼，一寸欢喜，愿你以后顺遂无虞，所愿皆所得。”
他的眼里星辰闪耀，又全部围着一个崔暖，书里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在喜欢的人眼里能看见自己。
崔暖一瞬间得见高山湖泊，繁星漫天，她无比心动，又无比心碎。
为什么生病的要是她呢？
“崔暖？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不是，是太高兴了。”崔暖接过蛋糕，忍住发酸的眼眶笑着接话:“十月十六日，感谢许一尧同学给崔暖过十七岁的生日，同祝许一尧同学顺遂欢喜。”
十月十六日，真好，她和她喜欢的少年在这一天同是十七岁。
头顶是茂密的树叶，即使在黑夜也遮不住出它那旺盛的生命力，影影绰绰的星光穿过枝叶缝隙洒下，便织成了一个童话。
崔暖忍下满腔的悲意，在许一尧的注视下吃了一口蛋糕。
好甜，是草莓蛋糕，是她喜欢的味道。
心里的苦涩短暂地被这甜味挤压下去，她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许一尧望着崔暖，问:“崔暖，你许了什么愿？”
“嗯……”崔暖沉吟，“不告诉你，是秘密。”
“好吧。”
“崔暖。”
“嗯。”
“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邻省排名前几所的不错，你想考省内的也可以，我们可以一起看看做选择，崔暖，你愿意吗？”
少年在认真地思考着他们的未来，满目期待，又温柔得没边。
崔暖心软，浅浅一笑答道:“好啊。”
十月十六日，繁星点点，崔暖十七岁，对喜欢的男孩撒了谎。
Chapter 3
远处的拱桥上偶尔有几拨病人被护士或者家人搀扶走过，他们轻声交谈着，传过来只有人声碎语，是以周遭与宁静无异。
“后来呢？”贺澪觉得不该问起这伤心事，又觉得应该有始有终。
他通过崔暖每日的述说记录着此人短暂的一生，不够波澜壮阔，只是平凡无奇。
可她才二十一岁，白血病和哮喘病齐齐落在她的身上，她本该有大好的年华去放纵张扬，去追逐梦想，如今只能被困在医院一角，饱受病痛折磨。
贺澪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作为一名记者，而是在作为一名聆听者去记录下她的故事，他想也许很久以后还能有人因此偶尔想起，世界上曾来过一个微不足道，又很温暖的女孩子。
他对人生向来没有追求，工作和生活得过且过，通过崔暖，他渐渐理解了这次任务的意义，也懂了她为什么会答应他。
这个世界迎来送往无数生命，纵然生命短暂，她仍是感谢自己曾来过。
如果有人因为她的故事而振作起来，那她这一趟，也算没白来。
贺澪想明白了，又忍不住惋惜心疼，他摇头甩掉露出的心疼神色。
崔暖和他约定过，无论她说了什么都不要可怜她，她说比起那些从小就住院的孩子来说，她已经幸运得太多，毕竟她有过学生时代，也遇见过喜欢的人。
“后来，我的病情彻底恶化了，我不希望有太多人为我伤心，求爸妈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带着我去了省外的医院，为了避免任何熟人找到我，我关了机，也不再和任何人主动联系。”
“这三年里你没想过去联系他吗？”
“想啊，想过无数次，只是拿上手机又放弃了，我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该犹犹豫豫地反悔，我是个过客，不该给他留太多悲伤。”
“那你有去打听过他吗？”
“嗯，爸妈给我带了点关于他的消息，他考上了我们约定的那所大学，这很好啊，我偷偷看过他的照片，他比高中时期长高了很多，看着也成熟了很多。”
崔暖看向贺澪，“贺澪，我想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述说了，我的一生就这么长，故事已经都讲完了。”
“嗯。”贺澪停止录像，又重新开了一段录像，“接下来是私人录制，不会写进报道里，我想再问你两个问题，结束后我会把这段录像原带给你。”
“嗯，问吧。”
“十七岁的生日，许了什么愿？”
崔暖回忆了一下，笑了笑，“有点贪心，我许了三个愿望，一是希望爸妈不要因为我太过伤心，二是希望许一尧开心，三是……”
“希望我永远十七岁。”
崔暖笑容明媚，贺澪的眼里却进了沙，他眨巴了好久的眼睛，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心愿吗？”
贺澪想如果她有，他可以帮一点忙。
崔暖点点头，“还真有。”
她总是不敢多留下些什么，怕活着的人见了伤心，但医生说她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所以她还是想写下些什么，给活着的人一些留念。她知道到最后她会被彻底遗忘，但她还是希望有人能将她记得稍微久一点。
“贺澪，明天这个时候，你能来这找我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贺澪点头，“好。”
第二天，河边树荫下，贺澪如约而至，看见崔暖早已等候在原地，她的身影看着比昨天又单薄了一些。
贺澪走近，“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来一会儿。”
崔暖交给他三个信封，信封上写好了收件人以及地址，“你能帮我把这些转交他们吗？”
“嗯，我一定遵守约定。”
崔暖笑了，“谢谢你，贺澪，这段时间是我三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贺澪拿出一张记忆卡，“这是答应给你的原带。”
崔暖摇了摇头，“我用不着，你自行处理吧。”
“那好吧。”
贺澪收回卡，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两人都明白，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沉默持续了一阵，崔暖开了口，一脸浅笑嫣然，“贺澪，再见。”
贺澪握紧记忆卡，回以笑容，“崔暖，再见。”
原以为还能看看冬雪，过完最后一个四季，但崔暖终究没能撑下去。
这个夏季，她生命在此画上句号。
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也好，毕竟我这么喜欢夏天。
崔暖写了三封信，除去收件人姓名和地址，每个封面上还有一句简短的话：三生有幸，见字如面。
一封是写给她高中的老师。
林老师，谢谢您三年来对我的照顾，当您收到这封信时，说明我已经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学生时代我真没有什么遗憾，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们，我十分知足。以后要是有同学会的话，要是还有同学记得我问起我的话，还请老师帮忙跟他们说，崔暖去国外治好了病，已经定居在国外，虽然相隔万里，但她会一直记得她的最可爱的老师和同学们。
一封是写给她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不要伤心，暖暖只是化作了天上的星星，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们而已，所以不要对我感到歉疚，一定要让新生命降临，他会代替我陪伴在你们身边，但一定不要把他当成是我的影子，等他长大了，要记得告诉他，他曾有个姐姐，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深深地爱着他了。
一封是写给贺澪。
贺澪，非常感谢你这段日子的倾听，这真是我入院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我很感谢自己没有接受化疗，也很感谢爸妈支持我的决定，这使得我有幸遇见了你，能让你记录下我的故事，如果这段采访会写成报道的话，还请不要写我的真名，我不想因为我打扰到爸妈以后的生活，请你见谅。另外我还写了一封信，是给许一尧的，明明已经决定不打扰了，还是忍不住写了下来，就请你代我一直保存着吧。
贺澪拿出夹在信封里的另一封信，和其他的信不同，崔暖在信封上只写了“许一尧”三个字。
这三个字，贯穿了崔暖的整个青春。
贺澪交稿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大哭了一场，主编看着了调侃:“怎么？这趟任务让你感悟出生命的真谛来了？都感动哭了。”
“主编，你有过遗憾吗？”
主编愣了一下，看他问得认真，他也回答得认真:“有啊，怎么没有？活到现在，人生的遗憾可太多太多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一点遗憾都没有呢？”贺澪喃喃自语。
“臭小子，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主编，我出去一趟。”贺澪抓起包就往外跑，把主编的叫喊声远远甩在身后。
他要赶去崔暖的墓前，想告诉她，他准备把那封信寄给许一尧。
等到墓地的时候，他发现崔暖的墓前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捧着一束茉莉放下。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生就是崔暖故事中的主人公——许一尧，他走上前问:“冒昧打扰您，请问您是不是许一尧同学？”
“我是。”
“那太好了，我正想找您。”贺澪拿出信封和记忆卡递给许一尧，“这是崔暖写给您的信和她的录像，今天正好一并转交给您了。”
“谢谢。”许一尧怔愣了一会接过，沉默了很久问道:“最后是你陪在她身边么？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贺澪惊讶，“您知道她生病的事？”
“知道，一直都知道。”
学校附近昏黄的路灯，见证了崔暖隐忍的痛苦，许一尧这才知道崔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很痛，痛得都哭了。
但是崔暖有心隐瞒，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偷偷为她哭了一夜。
崔暖住院，他也知道，考上大学后，纵然隔得远，他也时常会来医院，躲在远处默默地陪她。
可是她走的那天，他没能陪她。
“我记录了她生前最后的一段时间，但她最后的临走时刻我没有在场，她没有接受化疗，想来可能很痛，但是听医生说，她走得很平静，我猜那时候应该是没什么痛苦的吧。”
许一尧很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我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了，许先生，再见。”
“再见，还有谢谢你。”
许一尧站在墓前拆开了信，看见熟悉的清秀字体，眼泪再也克制不住。
许一尧，骗了你我很抱歉，如果身体允许，我想跟你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一起经历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不瞒你说，这些我都偷偷地畅想过，那时候你一定长得帅气迷人，身边会围着很多漂亮的小姑娘，那时我会跳出来挡住她们，挽着你的手臂大声宣告:他名花有主了，这是我的人。我想你一定会偷摸着开心吧。
等我们老了，你就是个迷人的儒雅小老头，戴着老花眼镜耐心地教我们孙儿一辈读书写字，学习人生道理，这样的未来多好啊，但就算不按我想象的来，但只要和你一起也一定很不错。
许一尧，我从没跟你表过白，这让我感到遗憾，你一定不知道，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偷偷吻过你的影子，所以即使你不知道，你的影子也一定知道我喜欢你。我原本就喜欢夏天，在遇见你之后，我就更喜欢夏天了，在特别喜欢的夏天遇见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你，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崔暖的整个青春都是许一尧，一点遗憾都没有。
所以，许一尧，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也要幸福地过下去，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地过下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另外，每年生日没法陪你一起过，就在此祝许一尧同学往后年年岁岁，万喜万般宜。
许一尧合上信纸泪如雨下，蹲坐在崔暖墓前，抚摸着她的墓碑哽咽低语，“傻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十月十六日那天，是个晴天，那天你给我加油，我跑了第一。
那天晚上，你在看星星的时候偷偷吻了我的影子，可你不知道，我也悄悄回应了你。
崔暖，十七岁那年，我们互相喜欢，十七岁以后的年年岁岁，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