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纵如坐在吧台边，百无聊赖望了眼舞池，许丝韵正跳得起劲，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两只手毫无章法地挥舞，粉色吊带因动作剧烈而向上缩，露出一大截肚脐来。
“还是年轻好，也不怕着凉串稀。”江纵如啜了一口手边的苏打水，发出一声由衷感慨。
这些年打交道的女孩一个比一个年轻，短视频兴起后，一大批十几、二十岁的女孩成了网红，一个个青葱似地娇嫩。
会吃，会玩，会闹，不担心着凉，也不怕熬夜，前一天蹦迪到三点，第二天还能直播八小时。
不像她，一个不小心混成行业资深MCN合伙人，资历上去了，年纪也上去了，早几年还有人喊她小如，现在清一色喊“如姐”。
其实去年才刚过三十岁呢。
江纵如在心里安慰自己，三十而立，才刚学会直立行走，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
老什么。
可的确摇不动了。
光是听着这炸天响的音乐都头疼。
舞池里许丝韵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一块儿来玩。
江纵如笑着摇摇头，得了，饶了她吧，明天还有几个广告一场直播要对接，她可不想因“31岁女子蹦迪猝死”而喜提热搜。
再说，她有自己的娱乐方式。
更新鲜、更好玩、更刺激。
江纵如掏出手机，打开最近都在玩的小游戏，开始一通忘我的狂点。
12345678910……
Game over
“恭喜你获得140万元。”
别误会，不是赌博。这是她看小说时无意误触的弹窗游戏，名字叫做：一分钟，薅掉前男友多少根头发，今年就赚多少钱！
排行榜第一那位，一分钟能薅180根。
她尝试好几天了，却始终卡在120到140之间，也不知道第一名的手速怎么练的。江纵如不服输，反正这会儿也不能回家，无论如何都要冲个榜首。
她把手机放在吧台上。尝试用两只手一块儿点。
160、161、162、163……快了快了，江纵如盯着一路狂飙的数字，萌生一种今年指定暴富的强烈快感，大脑皮层都不禁兴奋起来。
“行了，再点我秃了。”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这声音……江纵如一阵后背发凉，这声音何止熟悉，简直做鬼都不会忘。
她僵僵地坐着，把头埋低了点。
“转过来。”那人命令道。
“转不过来，头坏了。”江纵如试图抵抗一下。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硬生生将她扳了过来：“江纵如，就这么不想见我？”
江纵如这才抬起头，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看了一眼。好强的压迫感。
一米九的大个子迫近来，影子几乎要将她盖住。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八风不动地对着她。在男人里算冷白的皮肤，自带几分疏离冷漠，五官深邃立体，挑不出一点瑕疵，尤其生得一副漂亮的眉眼，如星如月，流光疏朗。
从前还略显青涩稚嫩的脸，现下处处彰显成熟男性的魅力，却又若隐若现几分少年感。
艹，真的是他。
怎么时隔多年，帅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江纵如做贼心虚，鬼鬼祟祟地摸过手机，试图将它放进口袋里。
“拿来。”那人伸出手，不容抗拒道。
“什么？”江纵如挤出个苍白的微笑，开始装傻。
“手机。”那人没打算跟她废话，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手机道：“还是以前的密码？”
江纵如绝望地点点头，见那人轻车熟路地解开锁，瞟了眼刚刚在玩的小游戏。
“不错嘛江纵如，几年不见，有长进了啊，不玩泡泡龙了？”
他将自己从通讯录、微信、微博、支付宝黑名单里拉出来，还不忘打开朋友圈权限，这才将手机还给她，似笑非笑道。
“嘿。偶尔也玩。”江纵如接过手机，妥帖地将它收进包包里，陪上个笑脸道：“这不太无聊了吗，游戏嘛，游戏而已，你看你这头发多茂密啊，一点影响没有。”
没错。眼前这位，便是这几天反复被她薅头发的前男友。凌缙深。
这人不是在云城吗，怎么跑江城来了。
江纵如还没来得及象征性寒暄几句，就听见他问：“怎么不去跳舞？”
他该不会想邀她跳舞吧？那可不行。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年还没改掉同手同脚的毛病，指不定得怎么笑话她。
再说，谁家好人跟前男友一块蹦迪啊！
她这些年混迹江湖虽然没剩几分节操，但最基本的做人守则还是有的好吗。
“老了，跳不动了，蹦两下就大喘气。”她只好把事推到年龄上。
凌缙深半虚了眼，将笑不笑道：“你这点岁数，老什么老？”随即瞥一眼她眼前的气泡水，问道：“不喝酒？”
提到喝酒，江纵如来兴致了。
她谁啊。网红圈里最知名的经纪人如姐，常年累月混迹名利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眼前的气泡水只是开胃菜好吗。喝，今天必须使劲地喝！
她这会儿忘了明天的广告和直播，抬手冲服务生喊道：“帅哥，两杯伏特加。”
凌缙深不动声色地闷哼一声，道：“有意思。直接上伏特加。一会儿怕是要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正好，省得尴尬。
江纵如心想，谁愿意跟前男友这样不清不楚尬聊啊。
前男友这种东西，要么用来老死不相往来，要么用来打分手炮，谁会两根木棍一样杵吧台喝气泡水。索性醉死得了。
这边酒刚上来，那边许丝韵下场了。
她一脸绯红，歪在一个年轻男孩子肩膀上，甜腻腻地走过来。江纵如对那男孩有一点印象，叫什么枫来着，记不清了。
好像是在跟许丝韵交往吧。但也说不准。小姑娘换男友的速度太勤了，勤到有时候好不容易记清了对方的脸，她又带了个新的出来。
所以江纵如的策略是不听、不问、不关心，只要不耽误工作，许丝韵爱怎么玩怎么玩。不干涉网红的私生活，是MCN经纪人的基本素养之一。
“如姐，我说你怎么不跳舞，原来在这里约会帅哥。”
许丝韵走近了来，她笑起来很好看，媚而不淫那种，带着二十出头独有的天真和烂漫，冲凌缙深抛了个媚眼道：“帅哥，你好啊。”
凌缙深冲她点点头：“你好，凌缙深。”
许丝韵扬眉，做个“懂了”的眼神，笑道：“我，许丝韵，如姐的朋友。我可是第一次见如姐在男人面前这幅模样，帅哥，把握机会哦。”
说着，她勾了勾快滑落的肩带，整个人腻进身旁男孩胸膛里，一边走一边冲江纵如道：“如姐，我先回酒店了，谢谢你今晚请客，我很开心，但愿你今晚也开心哦。”
江纵如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看样子，这小姑娘是把凌缙深当做她今晚的艳遇了。这场面真是混乱得头疼，她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只好嘱咐她悠着点，别忘了明晚还有直播。
许丝韵连声点头，人眨眼便不见了。
“哎。”江纵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你朋友？”凌缙深问道。
“算是吧，准确来讲是客户。”江纵如无奈道，MCN说白了就是网红经纪人，靠这些网红吃饭，不叫客户叫什么。
“她说你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这幅模样，哪副模样？”凌缙深嘴角极小弧度地上扬，颇有些打趣的意思。
“啊？”江纵如头皮有点炸，她哪知道许丝韵说的是哪副模样，她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啊，标准的打工人模样。
若非卑微打工人，谁会晚上十一点坐在吧台上一边喝气泡水一边等人啊。
“别光说我了，你呢？你怎么跑江城来了？”江纵如只好岔开话题道。
“创业呗。”凌缙深轻描淡写道：“现在电商和直播这么火，江城的互联网行业根基深，创业公司不都往这边挤吗？”
“哦。”江纵如这才顾得上仔细打量他，看起来是人模狗样的，眼角眉梢完全褪去十几二十岁的青涩，换上了成熟男人的稳重和精细。
一身休闲装束，却可以一眼看出贵气。手上的腕表是积家的，脚下的鞋子是CUCCI的。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松香气息，爱马仕的大地。
她曾想省吃俭用攒钱送他一瓶，可惜钱还没攒到，人就分手了。
“挺好闻的。”她说。
“什么？”
“香水。”
“哦。”
她以为他会顺着话匣子聊起从前，比如这味香还是她当年硬拽着他去专柜试的，那时两人都穷得很，迈进专柜的勇气都不怎么有。
是她一时兴起就想送他一份贵一点的生日礼物，才眼巴巴地拽着他进商场。一排排香逐个试过去，最后选定了这款大地，松香清淡，不甜不腻，后调绵长。
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些期待听他聊起从前。
但他只是轻“哦”了一声，便跳过话题。
也对。哪个男人发迹以后，还会提起从前穷困潦倒的糟心事啊。尤其是面对一个曾经亲眼见过他穷困模样的女人，不杀人灭口已经很好了。
江纵如蓦地脖子一凉。
这人该不会真是来杀人灭口的吧，毕竟当年是她提的分手。
分手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太穷了，穷到生活难以为继，穷到彼此脸上都有一股穷酸气，受不了了，就分了。
谁他妈料到这人分手没几年就发财了啊。
江纵如啊江纵如，你果然是天生克夫命吧。
江纵如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转过身举起杯来：“来，愣着干嘛，喝酒啊。”
一杯伏特加一口喝去大半。
“喝那么猛，不要命了？”凌缙深皱了皱眉头。
“小看老娘是不是？不是我夸口，就这点度数，我能一口闷一斤。”江纵如豪气干云地道，顺手把另外小半杯也倒嘴里了。
凌缙深看出来了，江纵如是一心求醉，她就这么不想清醒着面对他？
不等他出言阻止，她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入喉中。
这女人。他咬牙切齿地想，还跟以前一样。又菜又爱玩。
两杯下肚，她就朦朦胧胧一脸醉态了，歪歪扭扭站起来，用手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道：“帅哥，喝多了，头晕得很，今天不能好好陪你唠嗑了，劳烦行个好，送我回家呗。”
这是把他当做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