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

    冬天到了,冯钰起的一天比一天晚,每天早上在男人怀里醒来——薛复锻炼回来,洗完澡会陪她睡会儿,九点多把她弄醒。

    亲亲摸摸,黏黏糊糊。

    被窝和男人的怀抱是女人青春的坟墓,她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拒绝了男人更过分的要求。

    薛复踢了踢她的小屁股,抱怨道:“你睡觉一点也不老实,还流口水,害得我又要去洗澡,不如我们一起洗省些水,你也清醒清醒——”

    冯钰穿好衣服,对他翻个白眼:“你才流口水!”

    男人把领子一拉,大片胸肌暴露在空气中,他指了指:“诺,这是证据……”

    冯钰眼睛闪了闪,很快又恢复理智,开始狡辩:“是你胸太大了,把我脸压歪了,才会流口水出来的,我自己睡觉从来不这样的!”

    呵,男人不信,下床往她这边来。

    冯钰不敢再说,飞快地溜了。

    这货最近阴晴不定,自老爹那个电话后,他就隐隐有种责任感,试图跟她一起回家,被拒绝后心情时好时坏。

    堪比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天气一冷,冯钰就跟冬眠一样,怎么也不肯出门,连溜妹儿的次数都减了半。

    妹儿每天都会期待地蹲在门口看她。

    风雪无阻。

    冯钰有时候不得不装死当没看见。

    今日薛复见不得她吃完饭就去打游戏,拉着她出门。

    好巧不巧,碰见熟人。

    还是一对儿。

    啊不,一家三口。

    薛复微微一愣,不是,有点巧了吧。

    就这概率,还能撞上李砚了?

    李砚边上坐着一小男孩,三五岁的样子,李砚正给他夹菜,神情温柔。

    对面坐了个女人。

    不是柏水沐,不认识。

    薛复看着冯钰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他咳了声:“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额——说不定是他家什么人。”

    这女人虽然看不出年纪,但是明显比李砚大,孩子也不小了。

    这小子一贯……嘶,上个月跟女明星吃饭,还被拍了照片。

    虽然事后澄清了,但是冯钰到现在都没给李砚好脸色。

    冯钰盯着那桌看半天,冷冷道:“你不认识那女的?”

    薛复头皮发麻,有点尴尬,这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模棱两可道:“我不大记得了,好久没回来,这应该是…………”

    他还在想怎么编个合适的借口,就看见冯钰小腿一迈,笔直往那个方向去。

    坏了坏了。

    这事太突然了,他应变不过来啊。

    李砚看见面无表情的冯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女人。

    靠。

    这什么狗屎运,他特意找了个私密点的地方,这也能碰上?

    李砚看了眼后面跟过来的男人,两兄弟对视,对彼此都很嫌弃。

    冯钰也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又落在那女人身上。

    她这样嚣张的气势,那女人大约意识到什么,但是又看见薛复,有些奇怪。

    “这位小姐……”她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十分美丽,长发微卷,眉眼温柔。

    就算冯钰心情不佳,也不能否认这是个极美的女人。

    眼神柔暖,对她还笑了笑。

    话到嘴边,又忽然拐了个弯,冯钰突然道:“这是你儿子?”

    那小男孩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李砚眼神一变,刚想说什么,肩膀被薛复按了按。

    那女人对冯钰笑了笑,态度依旧很好:“不是我儿子,你是柏小姐吗?”

    嗯?居然知道柏水沐。

    冯钰细细打量着她,穿着打扮精致,却不算名贵,身上饰品也很随意,随处可见,却搭配的很好。

    是个对生活讲究的人。

    “我是冯钰,柏小姐的朋友,请问您贵姓?”冯钰扯出一个微笑。

    李砚忍了半天,忍无可忍:“冯钰,这只是我朋友而已,你不要用一种捉奸的语气说话好吗?”

    他身边那小男孩,偷偷笑了下。

    冯钰越看越奇怪,这架势大约真不是什么旧情人,但是李砚很紧张。

    薛复的态度也很奇怪。

    那女人看了眼李砚,眼神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对冯钰笑了笑:“我姓南,是李砚的朋友,听说他回国了,好久没见所以聚聚。”

    她的神色非常坦然,气质温和,让容易让人信服。

    两个男人都看着冯钰,她却忽然一笑:“南小姐打扰了,是我误会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李砚有些意外。

    这么好说话?

    冯钰也懒的纠缠,看了眼边上男人,说道:“换家地方吧。”

    他们上午逛了好久,冯钰肚子咕咕叫,选了个附近的餐厅。

    她吃东西的时候,神色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差点发飙。

    薛复打好腹稿,试探道:“你没生气?”

    冯钰看着他,摇摇头,似乎不在意:“又不是我老公,我在意什么?”

    实际上,她已经有了一个推测。

    薛复看她这淡定模样,有些不淡定了,他于是道:“你不会等会儿就去跟柏小姐告状吧?”

    冯钰又看了他一会儿,看的他心里发毛,才悠悠道:“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薛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知道因为自己的隐瞒,冯钰已经不高兴了,可是——

    欣赏了会儿男人的表情,冯钰终于施舍般开口了:“你是不是想问我看出什么了?”

    男人心里一惊,面上表情不显。

    但是细微表情是掩盖不住的。

    冯钰笑了:“那小孩是李砚姐姐的?”

    这个问题直中靶心。

    薛复点点头:“应该是,刚刚隔得远没认出来,走近了才发现。”

    冯钰笑了声,这次声音比较凉:“真是他姐姐的儿子?”

    男人呼吸一滞。

    面前的女人眼睛似漩涡,闪着奇异的光芒,她继续道:“是周客年儿子没错,但未必是你表姐的吧?”

    薛复脸上的表情裂开了,他有点震撼:“你怎么知道的?”

    冯钰非常淡定:“我猜的,还有你跟李砚表现出来的。”

    薛复深吸一口气,今天这事太突然了,他跟李砚没反应过来,就被冯钰发现不对劲了。

    精似鬼的丫头。

    冯钰喝着汤,心情其实并不美丽:“如果是李家亲戚,你没道理不认识,那小孩长的太像那位南小姐了,李砚公司忙成那样,却有空跟一对母子吃饭——”

    那小孩看起来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也没有一般小男孩的调皮劲,规规矩矩坐着,看起来跟李砚更亲,他说不定都不知道对面女人到底是谁——

    柏水沐曾经说过,周客年有个四岁的儿子,身体不太好,一直呆家里不出门。

    薛复斟酌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不想再惹冯钰不高兴:“那确实不是我表姐亲生的,但是我表姐待他如亲子……”

    汤勺磕在瓷碗上,清脆突兀,冯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生不出来呗。”

    这句话戳破了母慈子孝一家人谎言。

    薛复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她不仅身体不好,也没办法生育,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有个孩子,恰好……周客年那时候认识了南小姐,孩子周家认了,他以为表姐是他亲生母亲。”

    冯钰脸上的鄙夷写的清清楚楚。

    男人知道她绝对不喜欢听这种事情,所以刚刚就想瞒过去,他纠结了下才道:“南小姐不知情,后来跟周家断了关系,偶尔来帝都一趟,李砚就会把孩子带出来给她看一眼,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见舅舅吃瘪,还会偷笑。

    这话明显有水分,冯钰懒的戳穿,这种事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或许很常见——或许真的是没办法,家大业大不能没个继承人。

    她垂眸不语。

    只是看着令人作呕罢了。

    薛复盯了她几天,发现冯钰也没什么动作,厂里有事只得乖乖去上班。

    冯钰也没想好这件事她应该怎么办。

    沐沐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不会不告诉她。

    那个孩子。

    稚子无辜啊。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南小姐,居然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说是要请她吃饭。

    冯钰想了想,决定赴约。

    她也想看看这位南小姐是什么人。

    地方很普通,南小姐找了家街头咖啡店,其实就是来跟她解释下那天的事情。

    “我姓南,南赊月,赊账的赊。”

    “且就洞庭赊月色——”

    对面年轻的女孩念出来这句诗。

    南赊月笑笑,对冯钰道:“冯小姐懂得真多,李砚一开始都认错了,他还说麝字笔画可真多。”

    她真的很美,是那种温婉的江南女子的美,动人且难以忘怀。

    很努力地展示自己的友好,冯钰都有些不忍心了。

    聊了几句,冯钰才知道,她今年才三十,燕美毕业,是个画家。

    冯钰也会画画,两个人居然就读书画画,聊了一下午。

    南小姐再三解释她跟李砚是朋友,这几年都没怎么见面,请她不要误会。

    冯钰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她连沐沐都没告诉。

    这个女人真的很善良。

    冯钰叹气。

    她不忍心,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女人。

    虽然看起来过的还行,但是从南小姐眉宇间淡淡的哀愁,可以看出她或许没能逃脱漩涡。

    毕竟有个孩子在。

    南赊月丝毫不知冯钰心中所想,后来还约了她好几次,大抵是寂寞太久,没怎么跟同龄人接触,她对冯钰挺有好感的。

    冯钰不太好拒绝她,一方面,南赊月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她只要有心探听,很容易弄死周客年。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么美好的女人,掉入这样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太可怜了。

    最后一次,南小姐说她要回南边,还邀请冯钰有空去她那里玩。

    她看起来一次比一次疲惫,这次冯钰看见她,觉得她似乎很难过。

    就像是白瓷,外面看是好好的,仔细一看全是细细的裂纹。

    她眼前似乎在上演一幕悲剧。

    南小姐大约也有些熬不住了,就着外面的冷雨,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这种场合,有一个朋友的故事,似乎已经不能作为玩笑话来调侃了。

    和她猜的,薛复说的,差不多。

    只是现在摆在南赊月面前的,是李砚的表姐重病的消息。

    似乎这一幕悲剧,峰回路转,即将赢来一个大团圆结局。

    就像《红楼梦》续作,高鹗非要说兰桂齐芳。

    只可惜原作早在开头,就暗示了一个大雪茫茫的结果。

    冯钰就是这么说的。

    南小姐听了,懂得她的意思,叹道:“可是世人不都喜欢美好的结局吗?”

    冯钰摇摇头:“如果重振家族是应有的结局,那被困死在大观园的那些女孩,她们的命运算什么呢?”

    那这满纸荒唐言,岂不真成了荒唐言。

    南小姐声音很轻:“可这是事实,大观园还在,女孩还会死,大家还会想要大团圆。”

    冯钰不说话,她从南赊月身上,看见了更多无力反抗的同性。

    她何其有幸,可以操控自己的人生。

    甚至可以影响别人。

    南小姐继续道:“我觉得她也很可怜,病成那样子还要求我,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话音未落,就被冯钰打断了,面前的女孩有一丝怜悯,又有一丝无奈:

    “南小姐,有选择的人,都不值得同情的。”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南赊月心头,她怔怔地看着冯钰。

    冯钰电话响了,是家里那个狗男人,她不想被薛复知道和南赊月见面,便匆匆离去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如果南赊月自己想不明白,那怎么拉也拉不动的。

    冯钰对此并没有太多关注,不过她也确实被南赊月影响了,当作没遇见她。

    她不屑用这种小伎俩扳倒周客年。

    但是,她不屑用这种小手段。

    不代表别人不会。

    李砚请她吃饭,她还在想这小子干什么。

    结果到了地方,李砚没看见,她被人给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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