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

    徐氏一看到她那幅柔弱无依的姿态简直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儿子裴舒阳苦苦央求她来看望,她巴不得这勾引她儿子的贱胚关一辈子祠堂。

    一记起那仿佛灌了迷魂药的儿子,徐氏顿觉心烦意乱,决心要好好敲打一下这位表小姐。

    容无漾起身朝她行礼:“兰昭见过二舅母。”

    徐氏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上前一步抓住容无漾的手腕,以和善的口吻慢条斯理地开口:“兰昭,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呐,二舅母是疼你的。”

    容无漾眼底泛出冷意,面上仍诚惶诚恐:“兰昭都明白。”

    徐氏一笑:“所以,你以后记得要离你三表哥远远的,省得你外祖生气又罚你,知道吗?二舅母也都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儿家,要是搞坏名声日后如何自处呢?”

    容无漾还以为这妇人要对她放什么狠话,原来只是为了她儿子,本就是权宜之计,那裴舒阳被宠得天真任性如同孩童,压根入不了容无漾的眼。

    她乖巧地点点头,向徐氏保证日后只要一见到裴舒阳就远远躲开,绝不与他搭话。

    徐氏满意之余,又假惺惺地关心她几句后才离去。

    一个双亲皆亡,寄人篱下的表小姐,给她十个胆子谅她也翻不了天,徐氏如此想道,她最怕的就是宁兰昭死皮赖脸要缠着她儿子,若是那样,也怪不得她用些手段在这娇弱的表小姐身上了。

    徐氏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听到下人禀报的消息后她甚至吃惊到摔了喝茶的杯子。

    “夫人,刚刚大公子派人捎话来说他七天后到家。”

    徐氏再也没心思惦记儿子的糟心事,下人一退下,她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在屋里徘徊。

    算算日子,他的确该回来了,也好,他回来势必能引起轰动,裴家虽说是四大世家之首,但年轻一辈里只有他能碾压其余三个家族的同龄人,他本就是世家子弟竞相模仿的人,此次与举世闻名的大儒游学归来,声望定会更上一层楼,日后必定是前途无量。

    但他一回来,舒阳又会回到从前被人冷落忽视的日子,这叫她这个做娘亲的何其心痛。

    却也束手无策,谁叫那人从小到大都是世间公认的温润君子,裴浔之。

    裴家老祖宗给他取的字甚至还是如珩二字。

    如珩。

    还当真是尽显看重与期许,如此怎能不让徐氏心生嫉恨,可惜她能做的也只有嫉恨。

    若是长房一家还在,她绝不能坐上裴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好在……

    徐氏连忙刹住思绪,将注意力转到为裴浔之办接风宴一事上,但从猛然止住的缝隙里头仍漏出一句话盘旋在她心头,奇异地抹去徐氏的焦躁。

    枉死的长房夫妇,是阻碍他们独子裴浔之升官进爵的致命壁垒。

    徐氏展颜。

    裴家表小姐勾搭自家表哥一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风言风语屡禁不止,好在更令人激动的事传来夺去人们的关注。

    裴浔之要回京了。

    京城中无数丽人贵女的满心期盼自不必提,读书子弟亦分外好奇他与大儒共同游学的所见所闻。

    一时之间,裴浔之归京的行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谈资。

    这段时日里,裴舒阳被母亲徐氏关在屋里终日读着四书五经,只好把向心上人表白的计划暂且搁置一旁。

    而他的心上人,容无漾却异常安分守己。

    她不得不安分,自从她的惩罚结束,徐氏以关心为由送了个丫鬟来监视她。

    容无漾真恨不能冲徐氏发誓不会打她儿子主意让她安心,这当然不能,为今之计是如徐氏所愿深居简出,等她放松警惕后再寻个由头将这丫鬟打发出去才方便她行动。

    这些日子她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小院,除了日常请安之外绝不离开院子半步,她的行为在裴家人眼里是知错就改,而不能外出的时间都被容无漾用来与隐居的陈老飞鸽传信。

    她万般尝试劝他告知自己真相,陈老却千篇一律以首次回信的内容作为回答。

    容无漾无奈,只得转换思路,于是两人唠起了家常。

    为防人察觉异样,她特意向当家的二舅母要了十只鸽子来养,只为掩盖那唯一一只的信鸽。

    裴府总算短暂清静不少,几日后,裴浔之的归来再度掀起波澜。

    天边的晨曦还微不可见时,裴府已灯火通明。

    只见裴府大门乌压压拥着一堆人,为首的自然是裴家祖父,老人家由二儿子扶着,正焦急地眺望长街尽头。

    容无漾站在女眷队列的末端,初春早晨最是寒意逼人,她一身湖蓝泼墨蝶纹素软云缎裙,外罩同色的薄衫,素雅的打扮将她相貌的艳丽夺目减弱了几分,反倒衬得她清丽可人。

    她垂着眼眸,不去理会刻意与她并排,相隔仅几步之遥在小声呼唤她的裴舒阳。

    裴舒阳那叫一个急,他一边时刻注意那人的身影是否出现,一边压低声音想与多日不见的心上人说上几句话,虽忙得不可开交,但心上人压根不搭理他,母亲亦回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裴舒阳耷拉下去,不再作妖。

    容无漾这才抬眸,脑中回想着昨夜陈老的信。

    天光已然大亮,霞光万丈撒向人间,一片光辉灿烂之景。

    随着马车行驶的声音划破静寂,裴家人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大公子,容无漾见一向严厉庄严的祖父竟罕见地失态,他甩开二儿子的手,向前快走了几步还是停下,即使容无漾瞧不见他的神情,想来老祖宗定是双眼含泪。

    倒让本欲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容无漾起了些许兴趣。

    她是镇北侯时从不知京城裴浔之,现在成了宁兰昭才从旁人言语中发现此人在京城的名气之大,正如同她在北疆的地位。

    世人皆说她北疆蛮横粗鲁如野人,她倒要看看人们公认的有礼君子是何模样。

    抱着这种想法,容无漾的视线凝聚在马车上,只等看待会里头会出来何种人物。

    马车停在祖父面前,下一刻,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人来,几位长辈立刻拥了过去,容无漾只望见那人颀长的身形,以及一抹扎眼的天青色。

    其余则都被死死挡住,她自觉无趣便挪开目光。

    等他们终于互相寒喧客套结束往府里走时,容无漾才有机会看清来人的相貌,在瞄见祖父的衣角时,她悄悄抬起眸来。

    能把天青色穿得如此出众的,此人是她见过的人里唯一一位。

    一袭天青色云雁圆领袍穿在他身上,称得上相得益彰,黑发用白玉冠束起垂于身后,至于相貌,她匆匆一瞥亦觉惊艳,面如冠玉,眉似墨画,无一不精致俊美,周身自成温润如玉的气质,芝兰玉树亦不足以形容。

    生得一幅好相貌,容无漾心道,转念忆起裴家那极度崇尚祖宗礼法到令人发指的传统时,不知为何,再想起这裴家长孙时,心中竟陡生一股寒意。

    这感觉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暗暗决定远离裴家所有郎君,包括这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长孙。

    裴家长孙归来,一家人才算团圆,祖父心情极好,破例决定众人一起围坐于一桌用早饭。

    容无漾刚要拣一个末尾的位置坐下时,忽听见祖父唤她坐到他身边去,容无漾推托不得只好照办,结果就是她与裴家长孙的座位只隔了一个祖父,离裴舒阳亦只隔一个二舅母徐氏。

    容无漾估摸着祖父是想把她这个新来的表妹给长孙认认,日后也好相处。

    唯一令她不爽的是裴舒阳紧盯她的目光。

    这小子,意料之外的执着。

    等裴浔之换好衣服入座,祖父果然如她所料那般向他介绍她的身世,容无漾全程乖巧地低眸,直到听见对面人开口唤她的声音才怯怯抬眼。

    “兰昭表妹,我名裴浔之,日后请多担待。”

    裴浔之的嗓音如同他此人一般的温和干净,似溪间潺潺流水。

    容无漾的视线先落在他的衣领上,发觉他换了件月白色的锦袍后才与他对视,柔婉一笑:“表哥言重了,原是兰昭该请表哥多加担待才是。”话落垂眸,两人这客气礼貌的对话让祖父很受用,而徐氏适时插话让众人先用饭才算了结。

    裴家用饭是禁止言语的,但祖父实在高兴坏了,竟自己打破规矩拉着裴浔之各种体贴入微地询问。

    裴浔之亦一一耐心作答,他们祖孙俩是情深,可苦了其他人,徐氏本就不喜祖父一味偏心于裴浔之,见此场面干脆转过头去,其余几房成员因习以为常并没如徐氏这般反应,而裴舒阳没了亲娘的眼神威慑,故又开始频频朝容无漾使眼色。

    容无漾视若无睹专心吃饭,心里则挂念着陈老的信鸽。

    早饭一结束,众人向祖父告退散去,徐氏扯着裴舒阳快步往书房去,路过容无漾时,裴舒阳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团趁徐氏不注意丢在容无漾脚边。

    容无漾莞尔一笑,迎着初升的暖阳,她美得如同烂漫的朝霞。

    她在裴舒阳痴迷的眼神中开口:“舅母请留步,表哥他似乎掉了一件东西。”

    徐氏疑惑,裴舒阳惊慌。

    “是什么?”

    在裴舒阳仓惶目光下,容无漾从容地捡起那小纸团交给徐氏,贴心补充:“这是你们刚刚经过我这里时从表哥的袖子里掉出来的。”

    徐氏看到纸团时就猜到原委,她的脸气得通红,攥紧纸团转身拧住裴舒阳的耳朵边低声骂他边赶路,裴舒阳的求饶声淹没在徐氏的喋喋不休中。

    容无漾顿觉神清气爽,她眼瞧着母子俩消失才满意转身打算往自己的院落去。

    迎面走来一个人在她面前站定,容无漾行礼:“表哥。”

    年轻郎君温和回应:“表妹,舒阳多有冒犯,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话落竟向她行了个礼。

    这还是她到裴家后第一次有人向她赔礼道歉。

    容无漾连忙解释:“表哥言重了,舒阳表哥并无冒犯,兰昭惶恐。”

    裴浔之的眼眸似春日未融的雪,柔和却晃眼,他嘴角微弯,笑意淡然:“表妹无需如此,我知你处境为难,当初定是舒阳无礼在先,却害你受罚,我确是心中过意不去。”

    怪不得他有君子之称,容无漾心悦诚服。

    回到自己的院落后,容无漾首先去察看那十只鸽子。

    信鸽已在,她熟门熟路取出信,入眼一句质问:你究竟是如何假冒他人身份入京?

    下一句峰回路转:你若告知我,我便送你一个线索。

    容无漾双眼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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