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两人居住的屋子还算空旷，现在容纳数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属实是逼仄许多。
堂间的大圆桌此时终于是发挥了它的作用，围着坐满了人，平日再外气势非凡生人勿进的亲兵们，此刻都坐的格外乖巧，就是表情有些奇怪，视线一齐紧随着忙碌的男人。
屋内已不见方全的身影，他见势头不对早跑了，其他人也没功夫管他。
孔繁到现在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对着正在擦拭门框的男人结巴：“将、将军。”
“这里没有将军，叫我望柏。”，望柏将脏了的抹布从工具上取下来，将将要碰到水时顿住，转而将抹布递给了孔繁，“我的手受了些伤，暂时不方便碰水，你来。”
接过抹布也看到了望柏口中不方便碰水的伤情，孔繁瞪大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他当时多大的伤连身经百战的将军都如此小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看到那快要愈合的伤口，他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位只是和将军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望柏无视他眼底的翻涌，心里泛起一丝得意，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没得人心疼，没被小心翼翼对待过，自然不能理解。
望柏不与可怜人计较。
孔繁虽然不太能接受，但服从已经深入他的灵魂，认真做着望柏交代的事，剩下的人见将军和孔右中郎都在忙，也不敢闲坐着，纷纷起身列队在望柏面前。
望柏一一扫过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便一个个分配了任务。
众人手上忙碌着，脑子里满是疑问，想知道将军发生了什么，为何不回边城也不回卫城？
又为何自称望柏？
心里想着事手上便没多主意，眼见着陶壶就要被碰倒，还好被一只手救下，见将军不悦地皱着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亲卫赶忙认错。
轻轻擦拭着陶罐，望柏道：“这陶罐阿令还有用处，做事小心点。”
将陶罐稳妥放好，转身去到孔繁身边，亲卫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挠头，喃喃：“阿令是谁？”
这边已经打扫干净，孔繁将抹布洗干净后，跟着望柏出门。
溪山的空气带着松柏和雪的味道，在屋子里闷的发涨的脑袋在这味道里越发清明。
出了小木屋来到屋后，孔繁终于见到记忆里威武凌然的将军，即便那扎眼的罩衫还在。
面前是高耸的柏树，那日亲手堆起来的雪人已经在日照下消失，这里的景色望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够，他领着孔繁来到两座墓前。
突然被领着见两座坟墓，孔繁心一阵发慌，第一时间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是阿令的父母。”，望柏微微弯腰，孔繁也跟着做，虽然他很好奇阿令是谁，但没开口，而是静静听着。
“阿令是我恩人。”
——
边城虽然在边境，但位置偏内，很多军队伤残或者到年数退丁的老兵，已经习惯了当地生活，便会选择定居在边城，相比于战场，边城可以被称之为世外桃园。
而季守成就是一个在这世外桃源领兵的将军。
他甚至可以时常回家探亲，便是再不回去了，陛下也不会多于他计较，只迫不及待收他兵权，再给他一辈子不愁的赏赐。
按照惯例他从边城返回卫城，途径溪山时突发走山，虽然凭借着多年战场上练就的本领避开了要害，可因为不熟地势没有躲过最后一块落石，他从昏迷中醒来，在一片黑暗中不断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遇到一处微弱的光。
那光触手可及，却在他堪堪要抓住时，消失于昏沉中。
光明再现，昭兴伯爵府二房独子，赫赫有名的玉面将军季守成已经消失，而溪山多了位失忆的望柏。
望柏的人生开启于仙境，独享‘神女’的怜爱恩赐，拥有的了太多竟叫季守成都嫉妒。
季守成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劣，他躲在望柏的躯壳里贪得无厌的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在瘸子叔叔察觉到异常时，无耻的躲开。
可是良知也无时无刻不在谴责他，他彷徨纠结，相对于那所谓的血脉亲人，他清楚知道自己贪恋着现在的一切。
终于在那日说出诺言的那一刻，季守成得到了解脱，望柏与他为什么不可以是一个人？
——
“所以将军在此耽搁了这么久，是为了报这位阿令姑娘的恩情？”，一位父母双亡的孤女，虽然将军平日里瞧着冷情，其实内心都是柔软，孔繁一直觉得自己是少数几个看懂这个少年成名的男人的人。
“还未报恩。”，反而越欠越多。
孔繁看看屋子又看看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还没报恩，还能咋的，又不是个姑娘学着话本子以身相许。
大概是孔繁的目光太过灼热，望柏转过身面对他：“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派人向伯爵府传个话，说我今年在边城过年。”
至于为什么消失这么久，望柏并没有让他传达，只要他这条命还在，他发生了什么怎么样了，伯爵府都不在乎，所以用不着废那口舌。
“将军今年要在边城过年？”，孔繁自己是卫城人，自从随着将军从战场上退回边城后，每年新年都会回家，将军身边的老人大多如此。
望柏看着屋里已经打扫的差不多，微微摇头。
扫尘完成，再过不久就是新年了。
孔繁明白他这是要留在这儿过年的意思，为了谁都不用多想，他现在对这位阿令姑娘真真好奇，反正将军都找到了，他耽搁一会儿也没事。
“我还没谢谢这位阿令姑娘，将军，阿令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听着他左一句阿令姑娘，右一句阿令姑娘，叫的望柏面上泛起冷意，语气也沉了：“打扫完立刻离开，耽误了事军法处置。”
他甚至会想到阿令面对突然出现的这么多人，会不会也当是‘山神大人’送来的。
虽然知道这可能非常小，但望柏就是忍不住不安，趁着阿令还未回来，这些人赶紧离开的好。
家人，在精不在多。
他一个就够了。
结束时，日头已经偏西，望柏突然想到有个被他忽视的人。
问道：“刚刚领你们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孔繁突然背后一凉，突然想到为了找人，他们借口抓采花贼这一荒唐事，这事他可没胆子说出来，只含糊：“正巧遇到说是见过陌生人，领着我们过来了。”
审视的目光投了来，孔繁心一瞬提起，大气不敢出，还好将军并没有多问。
看出孔繁的遮遮掩掩，望柏也没细究，只令他细查方全，按规矩处理。
看来那个叫方全的做了将军不能忍的事，孔繁领命，带着几人离开。
训练有序的亲卫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等阿令急赶慢赶，终于提前一个时辰回家时，竟发现家里已经打扫干净。
正屋没看见人，立即来到厨房，果不其然望柏正在此处，切菜。
阿令拦下他的动作，拉过他的手，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看到泡水的痕迹，颇为奇怪：“你动作怎么这么快，木叔家我还只打扫了一半呢，家里你竟然都已经结束了。”
望柏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山神大人选我作为你的家人，总得有我过人之处才是。”
如今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再没想着什么男人应该做的，那只会让阿令担忧。
阿令“哇”地惊叹一声，“望柏，你可太厉害了，做饭也有天赋，打扫也这么快。”
她现在可佩服望柏了，上次摆摊也很厉害，看来原先是她太小心翼翼，小瞧了他。
“要不然，咱们去给城里有钱人打扫吧？”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木叔肯定不会同意的。”
阿令捏捏鼻头，说起回来前的事：“上次那个占我便宜，自称我舅妈的大婶你还记得吗？”
不仅是她，望柏还想起那个男人，眼里一道冷光闪过，不动声色问道：“可是她又欺负你了？”
想到刚刚遇到翠羽她脸上笑眯眯，说话也温和，阿令摇摇头：“没，可客气了，还问我可有什么难处，我说去做工打扫还是因为她。”
“她说我这么在山上，每个收入，将来也不是办法，问我想不想去城里找个工做？”
“我只会打猎，就开口拒绝，她说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可以进宅子给人家当丫鬟，就负责端茶倒水，再就扫扫地什么的？”
“这么简单的事我还是会做的，而且，说工钱也不少。”
说到这，阿令有些激动：“你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她说正好上次那个买我们东西的王老板就需要一个丫鬟。”
砰的一声，木制的菜板突然裂开。
阿令看着分成两半的菜板有些心疼，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上次遇到王老板他也这么来一下，只是上次幸运，菜板坚持住了。
虽然有些可惜，还是安慰着望柏：“这块菜板也有些年头了，才这么脆弱，正好，我也想换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