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祭司的表情差点就垮了。

    但她很快恢复了怒颜,瞪着杏眼呵斥,“少废话,我现在没空与你多说,若误了祭典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啊,这倒是,您请便。”迟问谦虚作揖,却不让开,还往前凑。

    大祭司忍住怒火,继续朗声念出祭词。

    这一次迟问没再打断她,只是小范围地绕着符鼎走了一圈。

    路笺和袋袋也在海岸四周逛着,被迟问安排去看看周边有什么异常。

    当然,迟问主要是怕他们影响自己发挥,所以选择支开而已,根本也没指望这俩家伙能有什么建树。

    但后来转念一想,正好有份差事派给这两位刚刚合适,那便是寻找境灵。

    要知道当时三辰魂祭的时候,境灵虽然因为没有脑子吃了很多亏,但它也出了很多力。

    那杀阵要的是生者的喜乐,囚牛当时以音术蛮横地操控神使们献祭,虽是收获颇丰,但在路笺反击之后,其实是已经偃旗息鼓了的。

    若非境灵再次助力,迟问那会儿其实都不需要出手。

    所以这一次,尽管祭典需要的是完全相反的东西,但境灵同样可以施以援手。

    它托生于此境,此境全部的生灵都受它的调度,要喜还是要丧,它都能取用。

    又遑论它因为眼睛的需要,很大概率就正好在云落岛呢。

    海边的风还是很大。

    入夜之后天气也不忽冷忽热了,温度降了下来,凉飕飕的,也就靠近大鼎的时候还能觉得有些憋闷。

    大祭司的祭词念得很快,空中的月流亡魂聚得也很快。

    不同于之前在雾谷看到的怨煞,这月流小镇的亡魂都是黑色的,而且已经跳脱出了丑的范畴,他们十分的惊骇。

    除了破碎不堪以外,每一个亡灵所满溢的愤恨和怨毒,都加深了他们本身的毛骨悚然。

    好恨,好冤,好苦……为什么,凭什么,何时止休?

    这般场景,在这般月色和海风下欣赏,实在是非一般的体验。

    但月流小镇的百姓们都只是细语讨论几句而已,显然已经习惯了,毕竟是随便哪个旧屋都能数出五十个鬼魂的环境,说不定看到满屏蟑螂都能比这场面多收获几声尖叫。

    迟问偶然瞥到了路笺,他冲自己歪歪脑袋,迟问便也跟着歪了歪,还敲了敲自己的耳垂逗了他一下,让他耐心再待一会儿。

    迟问在等。

    当时三辰魂祭需要在每个阵眼处安排一个神使注灵,但祭典只有一个大祭司,她是人类,虽是比妖在魂术上有那么些优势,但到底启境这地界,要控魂可比注灵难得多。

    而此祭典与三辰那个既然相反,那便该走控魂的路子。

    果然,大祭司双臂一展,自身上凭空化出了一圈黑色的尘雾,借着符鼎的火光细看,那似乎是沙土扬起的稀碎烟尘。

    只见那层薄尘贴地而出,以大祭司为中心,拂过祭台上的海灵石扩了出去,一瞬便扫尽了整个祭典所布的法阵。

    迟问看得认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原来如此,海灵石是这么用的啊。

    这地缚灵,原是这般缚的啊。

    “佩服,佩服。”迟问真情实感地叹服。

    这般看来,大祭司肯定是个土系灵脉了。

    而满地的海灵石也不是装饰或者仪式,它们是能实际为大祭司所用的媒介,是维系海与岸之关联、魂与灵之关联的重点。

    果然,遍布祭台的海灵石被尘土扬过之后,皆浮出一圈的尘光,加上小晶石自带的颜色,映得整片阴沉的祭台一瞬之间流光溢彩。

    “还能这么布阵呢。”迟问看着脚下的海灵石一个一个努力地发光,而空中的地缚灵则一缕一缕地被牵出丧念,自上而下导入这些软软的小石头里。

    若问土系灵脉在海边的应用,普通人只能想到海滩的沙子,但大祭司妙哉,她选的是海里的沙子。

    海灵石遍布整个月流海岸,而且它们不仅能为岸上的土,受注魂以缚死灵,还能在海里继续起作用,承托那些待会儿受了祭的礼品,送到云落岛上奉献。

    这恐怕才是礼品们可以避开月浮畅行无阻的原因。

    迟问已经能预见那送礼的船会是什么样子了,它应该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驱使。

    月流亡魂的怨念和作为容器的祭司们,只需要靠海灵石便能转运送达。

    “土悬浮耶,好酷。”迟问看得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大祭司一脸的嫌弃,她眼里的迟问实在是太呱噪了,“土悬浮?男人哪来那么多除了显蠢以外毫无作用的想法。”

    迟问眨了眨眼,一时无言以对:被骂了,但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但既然扮上了男装,迟问还是要多嘴问上一问的,“大祭司为何只选男子做祭司,这是姒姒夫人指定的,还是说承怨需得男子更合适?”

    “没为什么,我身为女子,干嘛找女子的麻烦。”大祭司翻了个白眼。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中听呐!

    迟问真想跟她拜个把子!

    大祭司却觉得迟问怎么看怎么心烦,“你外来的,不必担心,不会选中你的,一边去。”

    注魂约莫是已经完成,大祭司又念了几句祭词,瞥了迟问一眼确认她暂时不会捣乱之后,便回到祭鼎跟前,伸手探入火中,捏了几个纸符出来。

    “今年月流小镇的祭典祭司是……”

    被念到名字的镇民哀嚎几声,被其他月流百姓推搡着上了祭台,嘴里还在叨叨着什么不公平啊、太残忍的。

    大祭司挑着眉不屑,扫了一眼上来的四名男子,确认身份。

    她把手里的符纸递给一旁的助手,让她保存下来以便谁要考据,然后又朗声道,“古往今来,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就是常有的事。”

    “年幼童女献给山神,貌美少女献给河伯,怎么到了大老爷们这儿,就残忍了呢?”

    确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月流小镇的当权者是女子,奉献者自然是男人。

    只不过大祭司懒得编理由哄人罢了,要不然多费些心思换个话术,说什么男人阳刚更适合承托阴气,男人生来勇敢不惧鬼魂,或者干脆说姒姒夫人是女的,所以需要男子为祭之类的,倒也不难。

    女人不一直都是这么被洗脑过来的么。

    “是也是也。”迟问看准时机,打算出手干涉了。

    她倒不是可怜这几个连反抗都不敢的男祭司,只不过她来看祭典,为的从来不是祭司,而是祭典本身。

    “你真的很烦。”大祭司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

    迟问正好需要她怒火中烧,大祭司的鬼道怕是也属上乘,这祭台又是她的布置,直接碰瓷太不值当,钻空取而代之才是妥当之选。

    “我只是说您请便而已,我没说我不打扰啊。”迟问本就套着男子伪装,说起讨打的话来浑然天成。

    大祭司是个暴脾气。

    她磨了磨牙,似乎还考虑了片刻,才从薄唇吐出了两个字,“找打。”

    迟问猛地点头,“大祭司慧眼,在下正是在找架打呢,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打便打,话真多。”她好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继续发酵,说起话来都在抖。

    迟问见她这样,愈发一副欠抽的模样,“是了,我自小习惯不好,动手之前总要啰里八嗦的,很不干脆,实在不好意思,让大祭司见笑了。”

    对方冷哼一声,不知从哪里甩出了长剑一柄,舞了个剑花,“来。”

    “大祭司大祭司,祭典为重啊!”底下的百姓倒先慌了。

    “是啊是啊,这个人哪来的啊,谁上去把他弄走,快。”

    “你别掺和,大祭司自有分寸,安静点!”

    这月流小镇全部的人口,约莫只有站着懵圈的那四个准月浮男儿心里在暗爽,盼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其他的人可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肉眼可见地着急。

    上弦月愈发锋利了。

    夜晚的时间仿佛过得比白天要快,这祭典刚刚才烧的鼎、选的祭司,怎么眼看着鼎中之火就已经快要烧尽了?

    连云落岛那方都仿佛等不及了,百姓们隐约听到了人鱼的咏叹。

    “这祭典比往年拖过了些时日,并不只是为了等上弦月吧,大祭司。”迟问幻出镰刀,却不着急进攻,她对大祭司本人可没什么仇怨。

    她是来超度亡魂,顺便抢个祭典借花献佛而已。

    她故意激怒对方亦是为此,如果能寻到纰漏顺利抢到祭典主权,便不必伤人。

    “要你管。”奈何这月流的当权者从未被打搅过祭典,如今迟问这般三番五次地指指点点,已是触了逆鳞。

    “是要管的,我猜你临时又多准备了点别的,所以耽搁了时侯,对吧?”迟问侧身避开大祭司的第一击。

    是很有气势的直刺,力道与速度皆是上乘。

    这大祭司不仅祭祀业务好,武艺也很精绝,实在是……可爱!

    “识相点不要多嘴。”大祭司没有否认迟问的话,她出招利落,却也跟对方一样,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

    “这个祭典与我之前看过的一个法阵是相反的,而那是个杀阵。”迟问一步跳开,横起黑镰对地一扫,逼退大祭司的第二击。

    月流祭典与三辰魂祭相反,便不该是杀阵,可这布置里,却有杀阵。

    大祭司要杀谁?

    “不要问了。”大祭司调度地上的海灵石,企图绊住迟问。

    迟问早有防备,直接一个风术震开,“嗯?你怕了?”

    迟问在对方眼里竟看到了畏惧。

    却不是对她、对迟问的畏惧。

    “求你不要问了!”大祭司的话音显然不如刚才有力,她发颤着喊出这一句,然后突然瞪大了眼,慌乱地转向人群,找到了步衍行的所在。

    她却只来得及看他这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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