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启境烟城，天色正好。

    “客官慢走啊，欢迎下次光临。”

    赌场外的小贩目送着高大俊俏的客人离开。

    路笺一手提着给迟问采买的烟城小食，一手拎着自己路上看着顺眼便买下的各式小物，往赌场走了回去。

    烟城一如他之前来时那般热闹。

    而他不喜欢生气勃勃的热闹，以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烟城这样的地方，特别是烟城赌场，是路笺往日会避开的地方。

    但他也不讨厌。

    只是不喜欢，这几乎算得上是路笺对整个启境的认知，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所以看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事物，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不会有半分延伸。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迟问就在赌场里头，那些鲜活的热闹不仅变得可以接受，甚至都有些招他了。

    这是不是恋爱脑？

    路笺越过写着【妖人无别，男女平等，童叟不让】的牌子，进入烟城赌场。

    迟问昨日已经向路笺解释过了何谓恋爱脑。

    他听罢只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觉得是件喜事。

    如若对另一半没有独特的一套标准，那她与外人又有什么区别。

    路笺还挺喜欢如今这个情绪超出自己控制的状态，而迟问也告诉他问题不大，因为她已经探过路笺的氛围了，说是根本就没有变化。

    她说，“你若喜欢情绪超控，那就不碍事，别失控就行了。”

    于她而言，碍事的恋爱脑，是人一旦陷入亲密关系后，会自我催眠因为爱着对方，所以自己要为对方牺牲让步，可以为了对方委屈自己不高兴，甚至连累旁人不高兴。

    而不碍事的恋爱脑，便是我爱你，单纯只是因为爱着你这件事，能让我自己高兴。

    不会为了爱你变成你爱的样子，也不会要求你变成我爱的样子。

    我爱你，只因为我很爱，自己爱你时的样子。

    这便是路笺目前的状态，他很满足于自己越来越喜欢迟问的样子。

    而他这新长出来的恋爱脑也确实不碍事，因为他能清楚地看出来，这只是单属于他自己的状态，却不是迟问目前的状态。

    她跟路笺不一样，她半点也不喜欢超控。

    烟城赌场极大，嘈嚷声此起彼伏，但已算颇有秩序了。

    虽有半数的人戴着门口免费发放的面掩，但启境生灵皆通灵术，这里头有专门的暗卫环伺，地下还埋有重金打造的雷土大阵，真要追踪一个人，根本不在意他露不露脸。

    故而此处鲜少打架斗殴，连斗嘴都几乎没有，偷奸耍诈更是绝无可能。

    是与同皁山里的赌场完全不同的地方。

    路笺听着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找到了迟问所在的摊位。

    大家都在说，今天赌场里出现了一位运气很好的女子，每次赢钱都会哭，十分善良。

    路笺双手满载，寻到了那位善良的女子。

    “买到啦？”迟问回头就看到路笺站在身后。

    她刚刚听说烟城有一种特色羊羔肉在别处是吃不到的，而且只在近午的时候有得卖，过时不候，便急着想吃。

    毕竟那美味在常吃的本地人口中也说得十分神道，外焦里嫩，煎得仔细，剪得也仔细。每块羊肉都只有指盖大小，一口几个嚼起来，脂油肉香汇于一腔，十分丰富，是迟问会喜欢的饱满口感。

    她听得可馋了，又停不下来这转盘赌局，便让路笺去买。

    路笺吃过那肉，知道去哪儿买，只是他太好哄，不仅迟问哄他受用，旁的小贩为他介绍什么，他也都一一信了，所以一路买了许多别的小食和玩意儿，耽搁了那么一会。

    离开时迟问刚玩到十几阶的转盘，现在都几十阶了。

    “买到了，还买了别的。”路笺把收获放在桌上。

    迟问坐的是单独的席位，有自己的小桌子，但她现在可没空用餐，眼下正是转盘进阶的关键时刻。

    “辛苦你啦，且再辛苦些，喂我吃吧。”她伸手摸摸路笺的下巴，朝他张了张嘴。

    他听话地照办，那羊羔肉也果然口□□香，难怪口碑这么好。

    填了肚子的迟问愈发精神，直接把转盘给玩到了巅峰阶。

    那游戏说实在的没什么难度，就是让迟问操纵一个模拟修士，然后靠转盘上的几种境遇，让修士照着进阶或是退阶，最后飞升，亦或堕沉。

    类似于打修仙游戏，但加速版。

    是非常容易上手的新手赌局，技术含量基本没有，迟问在赌场试了一圈，故意选中了这个摊子。

    她需要知道她今日的运气好不好，有多好。

    因为身负风系灵脉，且是纯血大妖的绝佳灵脉，又身为神子，迟问的基础运道，其实就比寻常生灵要好上许多。

    可应该也没到每一把都能赢的份上。

    她想确定的是，自己手上这条镶了凤凰羽的手链，到底有多顶用。

    那只瑄玉养的大凤凰本身是没有运道加成的，只是它恰好被嘲风入过神识，残存了些她的神力，而迟问此番到赌场里来，除了是要查自己当年留下的线索外，想弄清楚的，便是这一件事。

    神识与神力之关联这一事。

    天境的三殿下嘲风，风系灵脉，神力却非速或移的加持，而是关于运道的加持。

    这倒不是迟问猜测，这是她自己记起来的。

    她以往每次要下界游玩，都会先去找嘲风讨些好运，期待能碰上更多的新鲜事物，薅回殿里赏玩。

    故而，被嘲风前日凭神识入过的凤凰，虽未得她的正面祝福，却也仅凭一片羽毛便让迟问在赌场无往不利，正好就验证了她关于神识与神力之关联的推测。

    那么这烟城和雾谷半空之中的雾气，有过鸱吻神识长时间停驻的雾气，是不是也意外留下了一点肆取之力？

    这份肆取之力若被利用，会被用来取走什么，会是那些离奇失了【氛围】的美人之风骨吗……

    “恭喜！恭喜阁下成为本月第一个飞升成功的玩家！”

    迟问的思绪被满耳的道贺打断。

    她手里的修士飞升了。

    一路直进，一步未退，只靠运气飞升成功了。

    烟城赌场设有专用的监测阵法，任何耍诈行为都会被及时捕捉，所以根本没有人质疑迟问，摊位的主人道了喜，便让迟问进贵宾室领取飞升大奖。

    她与路笺领着他买的东西，跟着进了里间。

    这飞升大奖是什么，迟问其实也没兴趣，这种无甚技术含量的赌局，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值当的物什，顶多就是些小法器小摆件，仅供娱乐。

    却没想，来的确是个大收获。

    “主人！”

    一个童稚清脆的嗓音传了出来，紧接着蹦出一个孩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分不清男女，朝迟问直奔而来。

    然后半途被路笺直接拎起后颈，随手扔了出去，

    他没用多大力气，小孩被扔以后也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拍拍膝盖又站了起来，重新靠向迟问，又唤了一声，“主人！”

    迟问盯着对方努力想了想，既是喊她主人，约莫又是她点化过的什么物件吧。

    鸱吻喜敛，尤好为死物附灵，境灵便是其中之一，而与它同为物化灵的，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物什。

    眼前这个，便是其中之一。

    “主人，我是你的袋袋啊！”它的声音跟境灵有点像，但比那玩意要更幼稚一些，也讨喜不少。

    “袋袋……啊，是袋袋啊。”迟问能记起一些关于此物的画面。

    这小孩长得浓眉大眼，顶着一个稻草色的鸡窝发型，身上套的是一个土黄土黄的麻袋，有鼻子有嘴的，比境灵生得人模人样许多。

    只是它的原身却非人非妖，它确是物件来着，是一尺发黄的裹尸布。

    鸱吻也不知从哪里把它敛了回来，还缝合成了一个口袋，用它装起了各式宝贝，最后约莫是嫌重了，于是干脆点化为灵，让它长出人形，自己走路。

    “袋袋肚子里什么都有！”麻袋小孩拍拍自己的肚皮。

    “给我弄只烧鸡。”迟问随口一答。

    “……袋袋肚子里什么宝贝都有。”这物化灵倒也不知羞耻，默默改了台词，又说了一遍。

    迟问转向路笺，“你认得它？”

    路笺点点头，迟问时常带着袋袋上天下界，每次都会把这小孩丢给路笺清洗，故而他们两个的相处时间不短。

    “我经常帮它洗澡。”让路笺记起什么来不难，只是没碰上之前，他不会主动想起来而已。

    “啊对，洗得挺干净的。”袋袋同意，但它不喜欢路笺。

    没有物化灵会喜欢路笺，因为神子对路笺比对它们好多了，路笺有名字，而袋袋只是袋袋！

    “给你洗澡？你是男的女的……”无论是男的女的都不对劲啊！

    “袋袋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袋袋就是袋袋。”小麻袋叉腰不满，它如今浪在烟城赌场里也有些年头了，养出了些许人味，有了点脾气。

    但还算听话，迟问依着记忆问了它一些问题，它也都一一答了。

    首先它看起来虽只是个麻袋，但内里却是一处名为【墓所能集】的秘境。

    墓嘛，顾名思义，只能装死物，但可以保鲜，物件放进去是什么状态，拿出来就还会是什么状态。

    毕竟它原来是尺裹尸布来着，所以如若放个尸体进去，它还能给尸体无限延腐。

    “你为什么……会用尸体举例子。”迟问感到一丝不安。

    果然，袋袋的回答如她预料，“因为主人最后一次打开袋袋，放的就是尸体啊。”

    它说完就打开了自己脖子上系线，伸手便要往里掏出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