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色正浓。

    人鱼不再咏歌。

    上弦月之下,迟问迎风而立,似笑非笑。

    她的嘴角上扬,眼里却半分喜悦也没有,就跟那上弦月一样,半明半暗,圣邪对分。

    她盯住了眼前的一尾人鱼,那人鱼却根本不敢看她。

    “我只问一次。”迟问仰了仰下巴,似乎颇不耐烦,“我那羸弱不堪一击的花瓶老公呢?”

    人鱼只是摇头,“真不知道,我们被关在地宫也很久很久了,今夕何夕都不——”

    “——无论今夕何夕,都不该欺骗神明。”迟问叹了口气,直接幡起杖落,一棍子敲碎了人鱼的头骨。

    一旁已经又化回了人形的袋袋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是它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脑子处理不了的事件。

    它只知道那一摊子肉泥似的姒姒夫人被主人直接牵出了生魂碾碎后,梦境牢笼也跟着被破,云落岛回到了以前的模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原始岛屿。

    而岛屿之下,竟藏了个悬浮的人鱼“地宫”。

    姒姒夫人的所在就在那地宫入口,而地宫入口由两尾人鱼看守,其中一条因为冲上来攻击迟问,已经被直接刀了,另一条现在也被敲塌了脑袋。

    “主……主人。”袋袋大着胆子开了腔,“为什么要杀人鱼啊。”

    人鱼是云落岛的原住民,是月流惨案之后的另一批受害者,不是吗?

    “因为人鱼坏坏。”迟问冲袋袋笑了笑,用招魂幡轻轻敲了一下它的头,给它看了几段姒姒夫人收藏的梦。

    这位月流镇长的造梦的能力,自然是源于她祖传的金系灵脉,而金属系术法的精髓,便是一个【守】字。

    固守城池是守,困住时间,亦是守。

    这两样于妖怪而言似乎不算很金贵,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很宝藏的能力。

    秦氏一族靠此一脉相传,在月流小镇混得很好,到姒姒夫人这一代也是一样,规规矩矩,固守一方。

    只是,姒姒夫人的妹妹显然没有传承到家族性子,她虽有金灵,却是个不愿【守】的脾性,从小就盼着要往外闯,也确实在约莫二十岁的时候,往外闯了出去。

    当然,碍于家人牵绊,她没去多远,也就是到了云落岛罢了。

    但也正是在云落岛,期待奇遇也真的拥有了奇遇的她,碰上了一尾人鱼,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人鱼的内里,其实是四神子蒲牢。

    彼时九殿下鸱吻还没开始搞事情,九天之上还算安宁,限神令尚未下发,蒲牢其实是可以用原身入启的。

    但他没有选择用原身示人,他幻化成了一条人鱼,来这云落岛上,也不知所为何事。

    秦奺便是这个时候遇上了蒲牢,爱上了蒲牢。

    呵,原来老四还谈过恋爱,迟问承认自己没猜到这个。

    她猜到了蒲牢来过,且不止一次,甚至猜到了他与月流小镇发生的一切皆有关系,特别是与姒姒夫人必有牵扯,却没猜到,这家伙居然能跟人类有情谊。

    连同族神子都看不起的家伙,爱上了最最无用的人类?

    迟问摇头只笑。

    “确定吗?”袋袋也觉得难以置信,它亦跟着神子鸱吻见过蒲牢数次,那四殿下眼里能有人类?

    他夺舍躯壳的时候可是半分也不曾犹豫的,世间所有生灵于他,不过用后既弃的工具罢了。

    “不确定,不想确定。”迟问懒得了解兄长的情史,她不想给那种家伙丰富神设。

    反正四殿下有没有与秦奺心意相通,现在已经无法对证了,他如今就只剩神魂不灭罢了,而只要神魂不灭,他便得在海灵石里永受折磨。

    “且看着,躲开些。”迟问示意袋袋自己读梦去,她还得应付下一拨人鱼来袭。

    地宫之下,多的是不知死活的小家伙。

    袋袋最喜欢看这些陈年旧事了,马上选了棵树爬了上去,继续看蒲牢在月流的“情史”。

    不管这四殿下爱没爱过妹妹秦奺,总之他是愿意应付秦奺的,至少他真的给了那女子一份不老药,而那份不老药也是真的有用。

    秦奺到现在还是二十岁的模样。

    但关于他俩的“情史”却戛然而止。

    关于蒲牢的梦应该是属于妹妹秦奺,但这个梦很短,袋袋现在看的这一个,有妹妹秦奺如今模样的这一个,属于姐姐秦殷。

    是姒姒夫人的梦。

    此梦漫长,一开始很是压抑,是她在月流小镇照顾重病母亲的梦。

    月流小镇的前任镇长得了急病后一直没能好转,大女儿细心照料下也只是缓些苦痛罢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让秦殷寻回妹妹。

    那会儿正好是蒲牢回了天境,在世间失踪的日子,妹妹秦奺定居云落岛,苦苦等着,状态亦是压抑。

    但她也没有拒绝母亲的召回,反而是收拾心情振作了自己,与姐姐相互扶持,伴着前镇长走完了最后的日子,也看着自己的姐姐接任了镇长的职位,甚至还帮着打理了一段时间的月流镇务。

    根本不是传闻中枉顾家人只知苦寻人鱼的恋爱脑,也没有后续无端夺了姐姐镇长之位的离奇发展,更不存在末了还横刀夺爱,抢了姐夫屠了城池的非人事迹。

    走不出来的,是姐姐自己。

    秦殷多年来过得压抑不堪。

    虽然母亲与妹妹都在积极生活,百姓们也都待她很好,月流小镇的旅游业更是没有一日不旺,可她就是觉得很累。

    因为她病了,她看不到人事物里好的一面,她困在自己名为责任的牢笼里,从小如此。

    像一个贝类,自愿在坚硬无比的壳子里守着自己,守着身为族长、大姐和镇长的职责,不愿放松哪怕一分一秒。

    “呼~”袋袋读完这个梦,回过神来只觉得如释重负。

    它看向地宫入口的那摊子肉泥,那就是重负之下的秦殷。

    她异化妖变成了一个……

    “蜃?”貂妖鼓起勇气往前伸了神脖子,嗅了嗅那摊黏腻的类固体。

    “啧。”袋袋不是很能懂,尽管它已经很能模仿智识生灵的心绪了。

    但这种自己给自己压力,自己促进自己妖化异变的案例还是比较难理解的。

    “海市蜃楼的那个蜃?”不仅袋袋想不明白,本就是妖的小貂也想不明白。

    他们这种动物成妖的生灵,一般都是因为机缘巧合下开了智,有了思想,然后有了追求,最终有了执念,于是奔着这份执念努力成了妖,后代便也是妖了。

    听着不算很曲折。

    虽说一开始约莫会有几代的族人依旧得由动物原身修炼起,但久而久之血脉渐纯,便可以生而为妖,不必经过动物原型这步。

    像是小貂这样的,就是祖上妖化的历史不算很久,所以他的人形尚需自己修炼数年才能稳固。

    至于人类妖化嘛,走的路则是反之,他们会由人形向动物化异变。

    比如之前同皁山的芳桃,再比如眼前这位姒姒夫人。

    “可惜了。”袋袋只能叹气。

    “可惜什么,也许于她,妖化是个解脱。”迟问杀了不少人鱼,笑得脸都疼了,便走回来打算歇上一会儿。

    “据我所知,人类并不喜欢妖化呢。”袋袋摇了摇头,“虽然启境慕强,但人类只愿意成仙,很少有走妖变异化这条路的。”

    因为人类跟妖,本来就是互相看不上的关系。

    所以像是姒姒夫人这样自愿与妖类——且是并不怎么强大的妖类——成亲的例子,其实不多。

    但结婚确实是秦殷解救自己迈出的最大一步。

    也本该是成功的一步。

    “婚典这日被她作为每日循环的梦境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此生最最欢喜的一天,约莫就是那一天了。”迟问读梦很快,她早就看完了秦殷的梦。

    但袋袋还没有,它被说得心痒,赶紧又看了下一个梦境。

    主人说得没错,婚典上的姒姒夫人很快乐。

    妹妹秦奺虽然真的没有到场,但也送上了大礼和祝福,镇民们同乐同庆,月流小镇足足热闹了十日才逐渐恢复日常经营。

    而秦殷的结婚对象也很完美,是她门当户对的男子,品性本来也不曾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不知为何某一日便突然变了。

    一直在鼓励秦殷不必守得压抑的他,丢下秦殷去云落岛了。

    那是一个被秦殷当做出口的地方。

    它其实并不远,摇个船就能到,之所以被秦殷当做可望不可及之出口,主要还是因为她自己给自己强加了守的职责。

    她不能跟妹妹一样出去玩,不能离开月流,不能丢下肩上的担子,不能休息哪怕一天。

    故而在妹妹去云落岛并在那里碰上了人鱼奇遇后,那个地方就成了秦殷奇怪的执念,亦或说,是一个假想的盼头。

    她本就病了,故而在丈夫也去了云落岛的那一刻,她不可遏制地,病变了。

    仿佛每个人都去了出口,寻了出路,唯独她困守在牢笼之中,不得解脱。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贝壳,一只蛤蜊,一只蜃。

    这份暗示在秦殷暗自跟随丈夫去云落岛的时候完全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看到了妹妹与丈夫站在一起的画面,她根本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丈夫已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那里面其实是失踪了数年的蒲牢。

    四殿下随便占用的一个躯壳,便这般成了压垮秦殷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在第一次踏出月流,踏出她坚守之处的那一天,于她心中的出口云落岛,异化成了一只可悲的蜃妖。

    “好奇怪啊。”袋袋努力了,但袋袋没能理解。

    “不奇怪,不奇怪的。”迟问边笑边让海风给自己应咒的双臂降温,“只是不幸,只是罕见而已,不算奇怪。”

    至少姒姒夫人成为蜃妖以后,笑得很快乐,所以迟问才说那或许于她并不可惜,而是解脱。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