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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将赦

    星光寥落,满月却恍若冰盘,明晃晃的当空而照。芦苇萧萧的渭水,因水面结冰而寂静无声。整个河畔除了瑟瑟寒风,全无声息。

    蓦然回望时,身后那渐行渐远的灯光依稀可见。那微茫的光亮,遗落在没有边际的天幕里,只如遥不可及的梦呓。不久前还置身其中的烈火烹油已然虚无缥缈,显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清冷与迷惘。

    梁略从沉思中醒来,回头却见朔风无声掠过郭霁的脸庞,显得越发单弱。

    “你怎么也跟着乘马?”

    郭霁见问,便回道:“适才在宴上多饮了几杯,晕沉沉的,这会透透气。”

    梁略便微笑着招招手,道:“那不如过来闲聊几句。”

    郭霁便轻轻催马,上前几步到了梁略测后边大约错开一肩的位置,便等着梁略发话。

    “虽说在座都是豪贵,你也不必尽饮。”梁略顿了一顿道:“你是太后身边的人,又是我的妻妹,他们必不为难你。”

    郭霁道:“就因我身受太后与大将军恩惠,更不能借着这份恩宠骄慢于人。太后常告我们这些身边人要谨言慎行,我不敢一时或忘。”

    “你也太小心了。”梁略虽是怪责的语气,然脸上的笑容里却满是赞许。说罢又向不远不近跟着的杨佑道:“你去瞧瞧司农丞到哪了?”

    杨佑就要答应着派人去接应郭腾,另一名亲卫却道:“司农丞适才在韩园与个女子相会,此时说是告别,只怕一时半会分解不开。”

    梁略听了,略皱一皱眉,那人见了家主这神情,顿时闭了嘴。

    杨佑悄悄向那人使了个眼色,将人支去接应郭腾。那人正暗悔多嘴,见此机会,立即一溜烟逃了。

    梁略不再理会这等小事,向郭霁道:“元璨怎么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弃众离开?敢是谁惹着他了?”

    郭霁道:“哪里有人敢惹他?乃因驸马都尉在兴浓之时作挽歌,惹得众人哭泣,他不耐烦,就自行离去。”

    梁略不觉失笑,道:“那倒是!元璨最不喜这些虚头巴脑的花头。近年逢宴挽歌,竟然风行天下,可见世风如何!”

    郭霁笑着点头,心里却不由回想邵璟追究挽歌风行的因由,暗自感喟。

    “曹英这个人机敏警觉,倒也不失为干才。七娘子觉得如何?”

    郭霁愣了一下,忽然明白梁略的弦外之音,心中不觉羞涩,脸上却平淡无波,笑道:“既能及时弃暗投明,必然识时务。”

    梁略听见郭霁这样回答,知道并不看好曹英,便道:“这人此前找人打听你,只怕也与你四兄长谈及你。”

    “打听我?”郭霁不禁心中一冷——曹英若要探听她的情状,大可不必弄得尽人皆知。

    梁略见她神色转寒,便笑了一笑,道:“今晚这一闹,他必不敢再做他想。况众人看得明白,此前的事不久当烟消云散。你若不放心,我明日便给他说一门亲,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郭霁虽知当初身为中常侍的曹允为梁氏宿敌,而曹英人在局中,弃叔父而投梁氏也是身不由己。然于他向待之视如己出的亲叔父下毒手,却难免不齿,于是笑道:“大将军有心成就婚姻,不必为我。只是不知哪家女子时运亨通,要嫁如此人才。”

    梁略听她话语含讽,是少有的出口尖锐,不禁愕然一笑,随即变换话题道:“近日太后的寒疾如何了?”

    郭霁谈及梁后,便敛容正色道:“太后贵体感染风寒半月有余,缠绵不去,昨日才好了些。只是太医说是触发故疾,要善加将养。”

    梁略半日无言,许久叹道:“哪里是感染风寒!到底还是当年巫蛊之难时落下的病根。”

    郭霁默然——当初巫蛊案时,他们郭家两代都是悖逆庶人东宫旧属,虽未参与,却阵营不同。

    梁略大约也觉出了此言令人尴尬,遂笑道:“你可认识朱贲?”

    “朱贲?”郭霁稍一思忖,方知他说的是朱大,此人因邵璟赐名而改名为朱贲,谓之勇猛如虎贲,然在她还只记得其旧名。此时梁略来问,郭霁便拣要紧处说道:“此人出身微末,乃鸾鸟城附近的草莽豪杰,后为右将军所用。其人善战有勇,忠肝义胆。硖石城夜袭时,曾蒙他救我一条命,至今忆其以一敌众,舍命血战,犹且衷心感奋,澎湃不止。”

    梁略听罢若有所思道:“怪道元璨非要跟我要此人跟他入右将军僚属,原来如此!”

    郭霁知道梁略与邵璟虽旧交深厚,可如今手握大权,其心难测,于是想了一想道:“当初右将军从骁骑营出来,听说一个人也没带走。如今既要这朱贲,想必是这朱贲在骁骑营中难以立足。”

    梁略瞧了她一眼,道:“此等勇悍,也难立足?”

    郭霁笃定道:“这朱贲虽勇,却出身鄙野,况有些古怪脾性,等闲人难以相处。当初右将军爱惜人才,从凉州将他带到雍都。可是骁骑营多为京中子弟,向来轻视外来之客。大将军从前长居军中,熟谙军中人情,想必尽知其立身之难。”

    梁略这才信服,颔首道:“想必是没了元璨的庇护,那朱贲寸步难行,便私下去求元璨。元璨念旧,这也是人之常情。”

    郭霁听见此说,心下稍安,道:“大将军说的是,右将军若非念旧,又岂有我今日。”

    梁略听罢又是一笑,道:“他这个人,临机杀伐自是果决。可是对待旧人,难免仁慈。这是他过人之处,却也不可不说是弱点。”

    郭霁便顺势叹道:“据我看来,右将军颇有情怀,最念年少情谊。”

    梁略听了,恰中心坎,虽不再言语,然月光下,笑意切切,清晰可见。

    不过前行十数步,忽闻马蹄声隐隐随风而来,不过片刻,马蹄声渐渐强烈——郭腾已飞驰而来。

    见梁略面色如凝,郭霁也只淡淡打了招呼,郭腾便讪讪道:“今岁少雪,天气却是格外酷冷。眼看就要冬至,也不知几时落雪,明年收成方有指望。”

    梁略因他是郭述之兄,不好过于冷落,道:“司农丞关心农事,正是职责所在。”

    郭腾见梁略稍假辞色,笑道:“韩懿是个深沉有谋的,大将军正是用人之际……”

    他话只说了一半,便笑而不语,气氛便微妙起来。连郭霁都猜到郭腾要提的是此前宴席上韩懿有意将舞伎琉璃推荐于梁略之事。她心中关切,便悄悄看向梁略。

    梁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韩懿的人你也敢随便要?”

    “大将军乃天子亲舅,执掌朝政,韩懿亲附还来不及呢,这‘敢不敢’的,只怕他受不起。”

    梁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显然郭腾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郭霁在旁听得明白,道:“我听闻韩侯手中暗藏一些身怀绝技之人,就连有些舞伎歌女,也非等闲之辈,不知是真是假。”

    郭霁这一提示,郭腾瞬间明白了梁略的意思,他了无痕迹地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便忙道:“京中确有此类传言,说是韩侯手下有些奇人异士,更养的些佳人美姬用来笼络朝臣,沟通消息。然此事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这样做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人。谁家中没个美婢奉客的?不也是为了结交达官贵人吗?”

    梁略看了郭腾一眼,道:“你这是色令智昏!连七娘子都明白的道理,你混迹朝中多年,竟不清楚?”

    郭腾脸上一红,讪讪道:“仆自然知道,只是过高则寒,过洁反污。若不能融入这些关系,孤高必危。逢场作戏,纵横结交,此亦仕途之常情。”

    梁略听了,容色登和,叹道:“你所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然我今日给韩懿面子不难,可是若开了头,众人纷纷效仿,必然麻烦无穷,岂不坏我大事?况这韩懿深沉多谋,非等闲之辈。若非他势单力薄,只怕比公孙家更可惧。你我虽要用此人,却也不可毫无防备。”

    郭霁听见“公孙家”“可惧”等语,顿时明白,公孙家虽及时倒戈,无论是在悖逆庶人兵变时,还是在梁氏与陈氏之争中都选择了梁氏,可是事后究竟还是被打压,便是缘于家族势大。

    又想起当日北宫时,公孙萦言及“公孙家并萧家都不敢对皇孙有所照拂”。由此可见,公孙家与萧家,皆是明智至极。皇孙身份微妙,其父又曾与梁氏你死我活,能留下来,已经是对公孙氏与萧氏当初风投梁氏的极大回报了。

    郭霁正沉思,忽闻梁略再次提及琉璃,不由暗自留心。

    “这个琉璃娘子是什么来历?竟让一向清高的韩令德亲自为她出手?”

    郭腾想了想,道:“此妇本是凉州舞伎,容色倾城,技艺绝佳。当初在凉州便结交了不少豪贵——我还听说,连‘琉璃’之名也是右将军在凉州时亲赐。后来不知怎么,她跟着韩懿到了京中。韩懿倒也抬举她,动了点关系,将她列籍到乐府去。因其色艺俱佳,京中子弟大多争相亲近,甚至有为她反目成仇的。然她都不为所动,想必待价而沽。今日韩懿此举,倒不像有什么别的意图。不过是这琉璃窃慕大将军威名,求了韩懿,以达其菟丝愿托乔木之意。”

    梁略听罢默然沉思,片刻才道:“这琉璃与元璨亦有旧交?”

    郭腾道:“想来有些交情,不然为何要亲自赐名?”

    梁略便道:“我并不知此事,如此贸然拒绝,若拂了元璨面子倒不好。”

    郭腾便在马上一拍大腿,却不妨拍在了马脖子上,吓得那马险些惊起,好容易才勒住了,他喘了口粗气,才拉紧缰绳,控制住那马,道:“大将军早该顺水推舟,应了这人情。如此,明着给了韩侯面子,实则送了右将军人情。”

    郭霁在旁边静听,也知道郭腾身处宦海,有所考量,然毕竟替郭述难过。当初梁氏生死攸关之际,郭述不离不弃。梁略也不是负义之辈,然奈何二人始终未能生育子女。如今迫于压力,梁略只好将旧妾接回。虽是无可奈何,然终究可悲。

    以梁略的如今的权势身份,只有一妻并一故妾的自然世所罕见,便是蓄妾纳姬也无话可说。可是拿赠荐姬妾来作顺水人情这样的话由郭腾说出来,实令人情难以堪。毕竟他与郭述是一父所出的亲兄妹!

    郭霁瞧了瞧梁略脸色,然他一向思绪不形于外,也看不出什么,于是思忖道:“右将军为琉璃赐名之事,我倒是知道一二。”

    梁略先是疑惑,随即道:“也是,你当时也在凉州。”

    郭霁道:“当初右将军才至凉州,见凉州豪强林立,内外强敌环伺,掣肘甚多。便以拉拢分化之计,联合姑臧李氏等一干豪族剪灭宣武陆氏。凉州局面渐开,多得李酉父子之力。这琉璃娘子之母与李酉交谊深厚,便在右将军率凉州群豪延请韩侯时,推出这琉璃。右将军为其赐名,不过是给李酉情面。此后二人并无交集。”

    梁略一想,果然对景,笑道:“这就对了,邵元璨光明磊落,若他推荐什么人,又何必假人之手?”

    郭霁见机,道:“韩侯襟怀广阔,定知大将军心境明澈,如玉鉴琼田,必不生隔阂。便是众子弟见了,谁不倾敬?‘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大将军欲侍明君、匡社稷、济苍生,倒是今日在众人之前收下这个女子,反为不美。”

    梁略听罢,自然知道郭霁的心思,却也不禁莞尔,向郭腾道:“你看看,七娘子见事明白,何等见识?你虽是兄长,怎么比得了?”

    郭腾素来并无少长之别,然今日也不禁难为情,便随意打了个哈哈,揭过此话。

    梁略自然并不是真要郭腾难堪,便岔开话题道:“各地仓廪访得情状如何?”

    郭腾见问正事,神色郑重许多,道:“各郡掌官皆与当地大族勾结,惯会弄虚作假。若逼得急了,更要接着朝廷清查的名头四处盘剥。他们不但应付过关,还能借机大捞一笔,名声倒让朝廷担了。如今看来,明查不易,只怕唯有暗访。照我看来,他们无论如何虚应,我们都不要揭穿。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打草惊蛇。待他们以为蒙混过关时,必然放松警惕。届时暗访也容易。”

    梁略听罢冷笑,道:“此法甚好,只是要快。大司农不是我们的人,好容易才支出去。我倒要看看谁敢贪仓廪一粒粮食!”

    郭腾默然,半日方道:“水至清则无鱼,大将军也不必过于苛责。如今郡县也各有难处,若说一点不亏空不挪用的也少。大差不差的就且放过,也免得树敌。抓几个罪大恶极的处以严刑,既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震慑各地也就可以了。倒是那些悖逆庶人并陈、赵之余党,当初没能根除的,可借机除了。便是那些余孽在朝中的,要借此事攀扯上也不难。”

    “余孽自然是要除的,天下之弊也是要革除的。”梁略道:“自先帝征伐北狄,威加海内,虽令四夷宾服,却也疲敝天下。豪族却借机侵夺田亩,劫掠人丁。长此以往,不过数代,国将不堪。你适才所言,我亦深知,然若我不纠正此弊,必将遗祸后人。今方严查不法豪绅,整顿田亩,清查丁口,释放奴隶,令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庐,男有分,女有归,老有所依,又有所长。岂能含糊其事?”

    郭霁听二人言谈,不仅百味杂陈。她流落凉州,沦为刑徒、奴婢,几经生死,亲见疾苦,今见梁略身处高位而心系天下,谋福于万民,这是何等气量。然郭腾所言,又何尝不是实情。

    郭腾又是半日没言语,终于深呼一口气,道:“大将军于我,既有拔擢之恩,更有郎舅之亲。当日郭氏蒙大难,先帝何等严峻,然幼弟妇孺多蒙大将军暗中庇护。他人不敢说,不愿说的,不如由我说了吧——如今豪强大族势力已成,只可约束,不可骤然变革。一旦激其众怒,后患无穷。”

    梁略道:“虽是犯众怒,却可得万世兴,便是得罪众人,也无可如何。”

    郭腾道:“仆虽不敏,不知朝廷大事。然近年来为谋财用而蝇营狗苟,深知当涂掌事者一旦特下令旨,各地立时借机加码。譬如朝廷若要百根奇异木材,他们便以朝廷名义向百姓摊派,务必要令十倍百倍方可。若要以清查户籍为令,他们为了政绩,定要虚报许多。等到以人口征收赋税徭役时,多出来的还是落在治下草民身上,为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郡邑之中为之十室九空的也不在少。若有一人敢于上书发声,他们便群起谣诼。大将军本为百姓,然事情落到他们手中,更加劳民伤财,反受其殃。即便大将军身处高位,手握权柄,也难敌明枪暗箭。”

    郭霁闻言,不禁转眼看向郭腾,只见月光下他那张酷似已故名将郭誉的面庞竟也一改往日之轻浮放纵,多了几分深谙世事的通透。

    郭霁这才知道,郭腾固然没有宏图伟志,德能也算不得上乘,然却绝非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从前兄弟们倒小看了他。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耳中的第四从兄便是顽劣粗鄙的下流坯子,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却偏偏暗地里蝇营狗苟,谋求锱铢之利,有辱清白出身。

    可是却没有人问问他为何如此,就连年幼的郭霁却也在心里鄙薄其为人,不以兄礼待之。

    直到郭霁被流配凉州,尝遍炎凉,少不得靠他接济,这才缓和了关系。然亲属关系虽则胜于从前,敬意,甚至是彼此之间的感同身受,是全然没有的。

    可是今日,她忽然觉察到这个毁了叔父清白令名的从兄,未必劣于被家族看重而自视甚高的兄弟们。

    可是他们竟已不在了,如果在的话,会不会如她今日这样,对郭腾有所改观?

    久久沉默,梁略亦在深思,又行了百余步,方道:“此前若无成法,我也不敢贸然行事。然邵元璨前于晋州度田籍民,深有成效;后于凉州改革屯田、计口籍民,不过一二年间,便推行二郡。如今重用元璨,并用其法再加完善,推行天下,必有所成!”

    郭腾叹道:“邵元璨之所以在凉州有所作为,实因河西连年战乱,致使人丁稀少,而荒田连属。若换个地方,未必能如此。”

    梁略似乎十分疲惫,只向郭腾摆了摆手,不欲再谈,岔开话题道:“最近可见着梁武了?我派人寻了他几次,都没见他的影。”

    郭腾道:“并未听说令弟去处。然他一向明智,定有分寸。”

    “他有分寸?”梁略不怒反笑:“他若有分寸,何用我今日如此操劳!”

    郭腾劝道:“他一向顺遂,自视甚高。如今忽被贬为庶人,自然难以接受。大将军不如到太后跟前求个情,给他个合适的职务,令他施展才能,报效陛下。他既有此挫折,当然知恩惜福。”

    梁略点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曾虑及?邵元璨升任右将军,骁骑营并无主将。我有意要梁武去,却只怕他不堪重任。”

    郭腾道:“右将军威望极重,若长久在骁骑营任上,于他本人及朝廷,两厢无益。换将是迟早的,别人未必压服得住。四郎君杀伐决断,可堪重任。”

    梁略道:“此前元璨也是这样说的,我亦请他暗中扶助。然骁骑营之赏罚,自营建之日起,便异于别处。每次战胜,不但天子赏赐丰厚,邵元璨所得赏赐,自己从来不留,都分与部下。而若犯军纪,杀罚又毫不留情。如此赏罚分明,公正直法,将士们爱之如父,敬之如神,畏之如虎,凡所号令,莫敢不从;为之陷阵,战不旋踵。元璨是将勒兵练兵之道运用如化境,故骁骑营战无不胜,非一般将帅所能驾驭。梁武一个毛头竖子,拿什么镇住这些虎狼之卒?”

    郭腾听了,思忖半日,便拍着胸脯道:“军中之务,我不谙熟。然财用上面,只要是咱们四郎有所需求,任凭取用,我绝不吝惜。”

    梁略这才正眼直视郭腾,叹道:“昔有霍卫之亲,今日你我郎舅之间,岂输古人?”

    郭霁暗中观察,却见此时郭腾深埋在月影中的音容神色,又恢复了他素日模样,一副沾沾自喜地取容之相。而适才月下的光辉,竟恍如隔世。

    三人正言语间,便有卫士上前来报说前面不远便至“葭园”,向梁略请示通报夫人等语。

    梁略道:“去知会家宰即可,不要扰了夫人休息。”

    那卫士领命,另率二骑踏着月光飞驰而去。

    其余卫士继续在前开道,走在前面的梁略忽然回头,看向郭腾兄妹的时,神色端肃,似有戚容。

    “日前天子并重臣已拟准了明岁改元,彼时定然大赦。”梁略顿了顿,忽然将头转向前方,望着月光出神,片刻方道:“郭氏的罪是先帝所定,谁也改不了。但是太后及天子怜惜——明年流放巴蜀的老幼妇孺当可还京。”

    郭霁惊闻密语,头顶一阵嗡嗡作响,一阵不可抑制的大悲大喜直冲卤门。她只觉眼中一股热流鼓荡,胀得目眦撕裂般的酸痛……

    一阵夜风吹来,梁略的声音再次传来:“眼看要冬至了,去祭拜祭拜吧。”

    他没说祭拜谁,可是郭霁模糊不明而又呼腾翻涌的心头却一阵清明:

    他们终于可以祭拜当日尸骨不得安葬,零落于乱葬岗的父叔兄弟了。

    这固然不是朝廷明令,可是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亲口许诺!

    郭霁仰望天空,奋力想要挽回——可是那股激荡眼底的热流竟再也拦不住,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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