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从霍格沃兹借了好几个家养小精灵，格里莫广场的大扫除进行得仍然不怎么顺利，因为克利切总是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偷偷把那些准备扔掉的破烂玩意捡回来。

    有一次他动作过大被薇薇安看见了，两个家养小精灵在楼梯上就开始相互掐架。因为没有使用魔法的允许，他们之前就只能采用麻瓜式掐架，或是扯着对方巨大的耳朵，或是拧着对方巨大的鼻子，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西里斯头疼不已，他不得不丢下手里的除虫剂跑过去分开两个家养小精灵，最后分别给他们安排了活动区域，不让他们有机会看见对方。

    晚上回到莫尼尔街和艾莎一起吃晚餐的时候说起这事，薇薇安又低垂着头颅颤颤巍巍，满脸委屈，一点也没有掐架时候的凶狠。

    “薇薇安不喜欢克利切。”她不安地抓着自己胸口脏兮兮的围兜。

    “克利切一直这么疯疯癫癫吗？”艾莎从文件中抬头，看着西里斯问。

    “从前不是这样的……但是房子多年没人住了，克利切便从我母亲的肖像那里收到了不少奇怪的命令，如今变得有些神经质。”西里斯皱皱眉。

    薇薇安又小声啜泣了一声。

    艾莎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既然这样，薇薇安今后最大的任务就是盯住克利切，不让他捣乱。特别是如果他又絮絮叨叨骂西里斯，你就……”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允许用魔法打架怕是要拆房子，只好拐了个弯道，“你就用拳头狠狠揍它眼睛！”

    薇薇安眼睛亮了起来，工整地鞠躬道:“一切听从女主人吩咐。”

    等薇薇安蹦蹦跳跳走了以后，艾莎才重新把脑袋埋进文件中，西里斯在对面给她盘子里添了一块蛋糕，假装淡淡问:“最近奥罗指挥办公室又很忙吗？”

    既然彼得已经逃出国了，那么跨境追捕就应该要等国际魔法交流合作部的手续，照道理他们最近应该没什么事要做才是。

    “其实这几天不算忙，过几天还要更忙呢。”艾莎抬头想了想，“不过其实忙的不是奥罗指挥办公室，而是国际魔法交流合作部，我们只是帮忙罢了。”

    “一个跨境追捕，居然能闹得整个国际魔法交流合作部这么手忙脚乱？”西里斯诧异。

    “不是彼得的追捕造成的。”艾莎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头，把本来就毛茸茸的头□□得更加乱糟糟的，“我暂时不能说得太清楚，总之是别的事情。”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很盛大的事情。”

    果然很快，艾莎就又陷入了早出晚归的忙碌中，时常见不到人影。有时候西里斯想等她回家，特地在大厅壁炉旁守夜，却也没有看见她回来。

    在克利切和薇薇安鸡飞狗跳的掐架中，格里莫广场的大扫除终于结束了。但其实也只是屋子干净了而已，面对满是狐媚子咬出的虫洞的窗帘和闪烁不定的昏暗的壁灯，西里斯一点也提不起换新的兴致。

    他尝试过把门厅那个布莱克夫人的肖像摘下来，可肖像后面似乎用了什么永久性粘粘咒，一点也扯不下来。在被迫听了二十分钟老妇人凄厉的尖叫和咒骂以后，西里斯面无表情地拉上了帷幕，眼不见为净。

    按照艾莎的吩咐，西里斯给每个从霍格沃兹来的家养小精灵发了一枚金加隆，把他们送出了格里莫广场以后，自己一个人坐在挂着族谱挂毯的那个房间地板上发呆。

    克利切似乎很害怕西里斯把挂毯扔掉，时不时会探头过来看一眼，顶着乌黑的眼眶，嘴里骂骂咧咧半天，但是西里斯都假装没听见。

    薇薇安已经回莫尼尔街了，他也不可能真的跟家养小精灵一样动手揍人。

    布莱克家族的族谱挂毯十分巨大，覆盖了整整一面墙，颜色老旧黯淡，只有上面的金线依旧闪闪发亮。

    “高贵的最古老的布莱克家族，永远纯洁。”西里斯念着挂毯最上方绣着金线的那几个大字，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

    真是可笑，如今这代表着高贵纯洁的挂毯，也只能由他这个被消除名字的叛徒来继承。

    西里斯原本以为面对这个房子和这个挂毯，自己多少会有一些不好的情绪……但是很神奇的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低沉和伤心。

    无论是他母亲肖像画发出的咒骂，还是克利切那些絮絮叨叨的贬低，他都没有十分在意，甚至都没有怎么不耐烦。

    来格里莫广场之前的不安都随着艾莎的话语消弭殆尽，他的耳朵里只能想起她那又低又温柔的声音。

    “我很庆幸你在阿兹卡班活了下来，西里斯。”

    “梅林会一直保佑你平安的。”

    西里斯低低地笑了起来。

    西里斯从前还在霍格沃兹的时候，那么多女孩前赴后继同他表白，表达好感，他也只感到不屑——西里斯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典型的布莱克，可骨子里仍然是有一些布莱克家的孤矜自傲的。

    可如今他有什么呢？

    被除名的家族叛徒，刚刚摆脱逃犯身份的无业游民，被阿兹卡班折磨得憔悴风霜的面容。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他如此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害怕别人的不屑了——他是如此惧怕艾莎在看到格里莫广场的一切以后，对他表示出那种亦或是鄙薄，亦或是轻蔑的眼神。

    但是她没有，她从来不曾对西里斯流露过有所异样的眼神，即便是他刚从阿兹卡班出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地把床单也蹭得污秽不堪。

    西里斯想起霍格沃兹大礼堂里因为被分到拉文克劳而眼睛通红的艾莎，想起格兰芬多休息室里总是红着面颊来讨要糖果的艾莎……她那个时候小小的一只，总是躲在莉莎的身后，用那种怯懦，不安，惶恐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神偷偷看自己。

    西里斯那时候不是没有感觉到过艾莎偷看自己，可偷看自己的女孩都能从格兰芬多休息室排到禁林，他一点也不在乎。

    但是很快，艾莎就和那个鼻涕精走得近了。

    那个油腻腻脏兮兮的老蝙蝠，阴鸷又刻薄，西里斯不止一次看见艾莎迈着小短腿，抱着书本絮絮叨叨跟在他屁股后面说话，而他虽然表面不屑一顾，仍旧用那样看垃圾的眼神看艾莎，可脚步却会不自觉地放慢下来，将就艾莎的速度。

    西里斯从未见过斯内普将就过谁，他独来独往，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骨子里却自卑至极，哪怕是面对从小认识的莉莉伊万斯，也会用恶毒的神情和言语去刺她，想以此来维持自己的颜面。

    他也不是没有骂艾莎，大多数时候，他对艾莎说话也毫不客气，可艾莎就像是听不懂一样，从来没有生气过。

    少年时的西里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见这一幕，心里头会像是憋着一股气一样，如今想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妒忌斯内普了。

    西里斯往后一靠，随意地仰面倒在了地板上，舒展四肢呈大字型，闭着眼睛笑得不能自已。

    “你完了，西里斯。”他对自己说，“你喜欢她，你如今一无所有，居然还敢喜欢她。”

    西里斯只觉得自己无比好笑，伸着胳膊遮挡住自己的表情，不敢看那从擦得锃光瓦亮的窗户外面投射进来的温暖的刺目天光。

    晚饭时，哈利又用双面镜联系过来——他似乎在格兰芬多休息室，但是很吵，到处都是兴奋呼喊着的小狮子。哈利双颊带着兴奋的红晕和西里斯分享了一番魁地奇比赛赢了拉文克劳的喜悦，还特别强调了西里斯送的火弩箭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西里斯笑了起来，靠在椅子靠背上十分放松:“我这个教父其实也一直没帮你什么，如果火弩箭能派上用场，那真是太好了。”

    “怎么会没帮上什么！”哈利惊呼了起来，随即压低声音，“听着，庆祝用的糖果还多亏了你们……我是说多亏了活点地图。”

    二人只是聊了一会，哈利就被韦斯莱的双胞胎拉着要走，双面镜匆匆挂断，屋子里又恢复寂静，只剩下壁炉里面的碳火灼烧声。

    西里斯将头顶靠在椅背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淡了下去，许久也没有动。

    薇薇安以为他吃完了，蹦跳着过来收拾，却发现桌子上的食物并没有怎么动过。

    “先生？”薇薇安不安了起来，“是薇薇安今天做的食物不合先生胃口吗？”

    “是我吃不下罢了。”西里斯挥了挥手，示意薇薇安可以把东西撤了别管他。

    “这可不行！”薇薇安一下就急了，“女主人吩咐了的，一定要盯着先生多吃点……”

    说到这里，薇薇安顿时住嘴，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抓着自己的脑袋就往地板上撞:“坏薇薇安，坏薇薇安，女主人吩咐了不能说出去的！”

    “好了好了，别这样。”西里斯不得不站起来一把提起家养小精灵，防止她继续撞地板。

    两人正是拉扯之际，门厅的大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伴随着涌入的凉意，一脸疲倦的艾莎裹着厚厚的袍子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一家养小精灵。

    “你们……”她想了想，“吵架了？”

    “不是！”西里斯暴躁地放下薇薇安，呵斥她，“不准再撞地板！”

    薇薇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艾莎转头关上了大门，将寒气隔绝在外，边往里走边脱下最外头的袍子，笑着看着薇薇安和西里斯。

    “我给你们带了些好东西。”说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瓶酒，似乎只是凭空变出来的，塞进了西里斯的怀里，“正宗爱尔兰威士忌，哦，国际魔法交流合作部那些人手可快了，我只抢到这么一小瓶……”

    她边说边坐到餐桌前，看起来很开心，眉眼间都灵动着一种兴奋，搅得西里斯心跳都快了起来，感觉手心里冰凉的威士忌玻璃瓶都有些发烫。

    薇薇安很快给艾莎摆上了餐盘，加了几道菜，还多拿了两个高脚杯出来给他们倒威士忌。

    西里斯踌躇着坐在艾莎对面，掏出魔杖拔出酒瓶塞，低着头给二人倒上威士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抬头看艾莎，心里头的思绪如乱麻一般搅在一起。

    “薇薇安，格里莫广场的大扫除怎么样了。”艾莎狼吞虎咽了一整只鸡腿，抽空抬头看薇薇安。

    “女士，已经完成了。薇薇安保证，连一丝灰沉都找不出来。”薇薇安鞠躬，随即又有些不安地垂着耳朵，“女士要是搬到格里莫广场去的话，可以带薇薇安一起去吗……薇薇安……薇薇安不想变成克利切那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一个空房子里等待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主人，变得脏兮兮而又神经质。

    “你怎么会这么想？”艾莎不解，“这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格里莫广场是西……”

    艾莎顿住了。

    她僵硬地转头看西里斯，却发现西里斯低垂着头，教她看不清神情。

    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格里莫广场才是布莱克家族的宅子，是西里斯的家。如今他是自由身，再也不用躲避追捕了，那么回到格里莫广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西里斯……”艾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想搬回格里莫广场吗？”

    西里斯没有说话。

    一周前，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个位置，她把文件递过来，问西里斯“你想回家看看嘛？”，尽管西里斯十分抗拒，可他拒绝不了艾莎。

    如今仿佛当时的场景重现，西里斯却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拳头紧握得指甲都要被他掐进肉里，耳边是嗡嗡的鸣叫声，比肖像画的布莱克夫人还要搅得人头脑刺痛。

    一阵头晕目眩后，他感觉身侧探下一个阴影。

    西里斯怔愣愣地抬头，只看见艾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位置，走到了他的身侧，红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努力祛除脑子里繁杂的思绪想要听清，可是失败了。

    见西里斯这幅样子，艾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侧面，晃了晃。

    “西里斯，听得见吗？”

    西里斯顿了顿，这才轻轻点头。

    “我说，假如你不觉得那是你的家也没关系。”

    艾莎想起那阴暗的屋子，尖叫着诅咒人的肖像画，还有絮絮叨叨的克利切，心里一阵不虞。

    “你可以永远住在莫尼尔街，西里斯，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