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艾莎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不觉得丑就可以了。”
她有些虚弱,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无力,似乎头都有些无力抬起,造成了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假象。可是笑的时候还是很温和,若不是亲眼所见,西里斯无法把现在的艾莎和刚刚空洞眼神浑身杀气的人联系在一起。现在的她甚至是不同于西里斯一直认识的,有些胆怯,又格外战战兢兢的艾莎的样子。
西里斯觉得艾莎变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他却无法具体说出到底是哪里,也许是从容了许多,又也许是突然看开了一些事情。
“我……”他张口,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手足无措间注意到了自己一直拿着的照片。
“啊……我很抱歉额翻了你的东西。”西里斯把照片小心翼翼立在了艾莎的桌子上。
以往的艾莎肯定会立刻伸手按下立起来的照片,但是事实上她只是看了照片一眼,云淡风轻地和西里斯解释:“这是莉莎给我的东西。”
其实准确来说,这是她硬要过来的。
“都回去休息吧。”艾莎把目光从照片上收回,“莱姆斯你明天还要去霍格沃兹教课,西里斯明天也要和我一起去魔法部,休息好才有精力做这些。”
西里斯没有动,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微愠的表情看着艾莎,嘴唇抿得紧紧的。
“西里斯,你在生我的气吗?”
西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嘶哑开口。
“没有。”他说,“我在生自己的气。”
说完,他一转身就走了,袍子在身后飞舞出了一个弧度,诉说着它主人无处发泄的怒气。
卢平犹豫地看了看艾莎,最终还是对着西里斯追了上去。
“西里斯!”他边吼边快步上前拉住了西里斯的袍子。
西里斯回过头来,眼里的光明明灭灭,透露出一种苦痛的神情,而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又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看见他这样,卢平也不敢吼了,放低了声音轻轻问:“你怎么了?”
“……我有一些生气。”西里斯说。
“哦……”卢平顿了顿,“我看出来了。”
“我本来是生艾莎的气,觉得她什么都想一个人做,明明和我们商量一下也是好的。但是马上又意识到,即使是和我们商量了,我们大概率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的,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些事情。从艾莎救他出来开始,就是她一味付出,劳心劳力,什么都想自己一力担下。这让西里斯有时候有些焦躁,可是他没有资格去质问艾莎,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况且想帮忙这种心情,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不让自己心生愧疚。既然本来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至少不能再去添乱,表现出自己的负面情绪。
所以艾莎做什么,他只能尊重,也只能支持,即便瞒着自己去抓彼得,他也没有表现出生气。
他只能生自己的气。
卢平有些犹豫。
“西里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内思索了半天,小心翼翼开口道,“就像我们其实不在乎艾莎能为我们做什么,艾莎一定也不在乎我们能为她做什么。”
“莱姆斯,我都明白。”西里斯说。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事情,可是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况且正是因为艾莎的不在乎,他才更加在乎。
“我全部都明白,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西里斯去看过昏迷的哈利(可怜的哈利在卢平去看艾莎情况的时候撞见了逃跑的彼得,一番斗智斗勇以后,还是被昏迷咒击中了)以后,躺在自己临时的房间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浅眠一会又被噩梦惊醒。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记得梦里是什么了,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梦到了阿兹卡班。背后的冷汗浸湿了睡衣,西里斯倦怠地掀开了被子,准备去浴室冲个澡再继续睡。
夜深了,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西里斯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一瞬间有一种回到了年少时期,和掠夺四人组偷偷溜出公共休息室,藏在隐形衣下面小心翼翼的既视感。他下意识左右环顾,随后发现了通往阁楼楼梯口处,隐隐约约有些微弱的光。
西里斯安静了下来,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最好不要过去,可是好奇心又驱使着他走过去。
毕竟是年久的阁楼,木地板有些吱咯作响。为了不打草惊蛇,西里斯屏住呼吸,踮着脚尖一点一点挪了上去。
阁楼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光就是从露出的微小的门缝中透出来的,还没走到门跟前,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还记得你多久没来看我了?”那个声音问。
西里斯把自己的眼睛贴上了门缝,目光望了进去,在仍旧灰尘环绕的阁楼中,曾经有着博格特的那个柜子被搬来了,露出了后面孔雀蓝的帷幕。帷幕被半拉,里面是西里斯再熟悉不过的巨大肖像的样式。
他的母亲,虽然已经去世多年,可是她的肖像仍旧也像这样挂在格里莫广场,时时刻刻尖叫着诅咒西里斯。
“有十年了。”站在肖像前的人虚弱地开了口。
西里斯的心脏加速跳动了起来。
“你把你可怜的老父亲孤孤单单的扔在这里十年,真是狠心啊,我的艾莎小宝贝。”肖像中不是西里斯歇斯底里的母亲,而是坐在公园铸铁椅上的男人。他面前的圆桌摆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红茶,手中举着预言家日报,半张脸都掩在报纸后面。
那不是西里斯熟悉的格瑞斯。
在他进入凤凰社第一次见到格瑞斯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有些白发丝的成熟稳重的男人了。可是肖像上的格瑞斯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头发乌黑,皮肤光滑,有一种属于少年有成的意气风发,带着一丝稚嫩。
“你已经死了,格瑞斯。”艾莎的声音异常冷静,“死人是不会感觉到孤单的。”
“哦……你变了。”
格瑞斯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态度,似乎为艾莎的这种改变而感到震惊。但是他很快又收起了惊讶的神色,整理好手中的报纸放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正襟危坐看着艾莎。
“你长大了许多,艾莎。”
与刚刚的气氛不同,如果刚刚是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对着自己疼爱的女儿的调侃与撒娇,现在他就是把艾莎当做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来看待。
“我已经三十多了。”
“不不不,和你的年龄无关,亲爱的。”格瑞斯伸出手覆在自己的左胸口,“我是说你的这里,成长了许多。”
艾莎有些虚弱,坐在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红色短绒皮的沙发上,堪堪不让自己滑下去,但是西里斯又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撑力。
艾莎沉默了一会,嘶哑开口:“我见到了莉莎。”
“哦……”格瑞斯的眉宇中透露出一丝悲伤,“那你见到维拉了吗?”
“是的,我也见到维拉了。”
“她看起来怎么样?”格瑞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我是说,她还好吗?”
“她很好。”艾莎说,“她和未来的你一直在一起,不曾分开过,即便是死亡到来前的那一刻。”
“我很高兴,艾莎。”格瑞斯微微笑着半阖着眼睛,“我只是个肖像,说到底也只是格瑞斯二十五的时候留下来的照片而已,并不能算真正的格瑞斯。可是即便这样,你也把我藏在这里不肯看一眼,因为失去我们的这个事实太过于伤痛了。这是好事,证明了你对我们深刻的爱,可也并不全然是好事,因为这种时候越是深刻的爱越是会给你带来痛苦,艾莎。”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永远不会减淡,假如只是奢望忘却,那么便会永远沉浸在这个痛苦之中。唯一能够从中解脱出来的,就是接受它。
“如今你肯和我说这些,说明你已经接受了,是吗?”
艾莎背对着西里斯,西里斯没法看见艾莎的表情,因此也没法猜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人和我说过,不要珍惜死去的人,应该要珍惜还活着的人,我深以为然。”艾莎的声音幽幽的,仿佛穿过十年的时空,也仿佛穿过生和死的界限,恒古绵长,“可是,我还是想你们了。”
无时无刻都没办法停止的思念,浸透血液的每一刻,害怕得梦中都克制着不让它们出现。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见见你。还有,尽管大家都已经听不到了,我还是想和你,和莉莎,和维拉妮卡说一句感谢。”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嗓子梗在那里无法发出声音,停顿了好半天才终于克制住自己继续开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见到你们,可能这就是邓布利多教授一直喜欢说的爱,但是我还是感谢你们阻止我走向那里,并且告诉我那里不可以去。”
西里斯不知道“那里”是哪里,但是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可能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我一直这么懦弱,一直这么没用,是我们家族一种唯一一个没有进格兰芬多的人。无论是在以智慧著称的拉文克劳学院的时候,还是毕业以后加入凤凰社,加入奥罗,我都一直没有做好,炸了斯拉格霍恩教授课上的坩埚,拖一起执行任务的穆迪老师的后腿。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们还是那么爱我。即便我不是格兰芬多,还是热烈地为我庆祝入学霍格沃兹,即便我失败了任务回到家中,还是没有半分责备准备了我最爱的甜品欢迎我。”
哽咽的声音渐渐小去,最后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西里斯看见艾莎透过椅背露出来的肩膀在颤抖。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这么爱我。但是……但是啊……”
格瑞斯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艾莎,一直用一种温柔的眼神静静地,宠溺地看着小声哭泣的她。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问。
西里斯下意识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那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有什么东西在左右乱窜,看不见抓不到摸不着,也不知道在哪里,可是却难受得无以复加,让人气息都忍不住加重。
艾莎伸手,似乎是抹去了自己的眼泪。
“是的,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她说,“所以我该向前走了,绝对不能认输,不能输给自己的懦弱,不能输给自己的逃避,要成为让你们骄傲的人。所以,所以啊……”
艾莎的声音低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温柔的呢喃。
“我不会再去那里了,你们一定要看着我。”
那一刻,西里斯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刚刚被怎样的噩梦惊醒。
年少的他总是用自己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对于前来向他告白的女孩子总是认为看中了自己的脸,亦或是家世。可是他其实并不是大家看起来的这样的人,人总有衰老的一天,而他也并不招布莱克家族的喜欢。他的母亲,布莱克夫人总是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的出生玷污了布莱克家族的荣光。
那时候的西里斯,骄傲的贵族外表下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自卑,一直继续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一个自暴自弃的人。
可是掠夺者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他幸好分在了格兰芬多。在那里,有着自小被狼人咬伤,一直战战兢兢生活,被变身的痛苦和恐惧包裹着,却依旧乐观度过每一天,对任何人都温柔以待的莱姆斯。有着同样出身世家却没有一点贵族的架子,整天就喜欢惹是生非触犯校规,但是面对朋友真诚以待,并且父母就像西里斯的亲生父母一样待他呵护有加的詹姆斯。还有每天胆小如鼠,战战兢兢跟在大家后面,却还是为了莱姆斯努力克服自己的不擅长和弱点,和他们一起学会阿尼马格斯的彼得。
他是骄傲的小狮子,是格兰芬多的继承人,勇敢正义,拥有过人的胆识。
可是掠夺者没有改变他对家族的恐惧,尽管他那个时候已经下意识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区别开来,可是他仍旧冠着布莱克的姓氏。所以他拼命试探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想要知道他们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布莱克家族?”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会恐惧地看着他,随后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哪个都不在意。
那他们在意的是什么?
西里斯有时候在自己的心里讥讽。
只有一个人说出了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那是一个金发的格兰芬多,叫什么名字西里斯已经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他有一张和艾莎相似的圆滚滚的脸。
她面对西里斯的质问,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喜欢你的脸了,那还用问,谁在乎布莱克那个臭烘烘的斯莱特林家族啊。”
那个女孩子刚开始确实表现得很喜欢他的样子,但是也很快就不喜欢了,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分手的时候也是直爽得如同告白的时候。
“我最近不喜欢好看的了。”某个上课的途中,她突然开口说,“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人。”
“哦?”西里斯不觉得意外,淡淡地接口她的话。
“我说你啊,布莱克,如果一直用这样的恶意揣测别人的话,原本喜欢的也是会逃开的哦。说不定,那里面就有注定和你走过一生的人呢?”
西里斯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你只是在逃避,布莱克。”她停下步子,很认真地看着西里斯,“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不在乎你长相,不在乎你家世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你也会抓不住的。”
那是一个微凉的秋日,有金黄的落叶顺着风飘进走廊。意识似乎从身体里开始分离,他觉得自己越升越高。
西里斯困惑地看着自己身着破烂长袍,露出枯瘦如柴,指甲污黄的手,变长的头发更是结成一团搭在肩膀上发出阵阵恶臭。他无措地低头,看着走廊上意气风发,帅气骄傲的年少的自己。
年少西里斯讥讽地勾起了嘴角:“不会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随后他就被神秘的力量勾着肚脐眼拽了过去,天旋地转像是经历了一场门钥匙的旅行。落地以后,周围是冰冷刺骨的绝望气息,披着斗篷的腐烂生物从空中飘了过去,伴随着男男女女痛苦的尖叫声。
被熟悉的声音牵引着,他下意识变成了一条黑狗,靠着骨瘦如柴的身体从监狱的铁栏杆中挤了出去,晃晃悠悠钻过阿兹卡班的走廊,随后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瘦瘦小小的身影。
那个人转过头来看到了他,像是一束光,直直照进了他的眼中,他的心中,一如在霍格沃兹大礼堂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一样,周围都是温暖而美好。
“你只是在逃避,布莱克。”金发的女孩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呢喃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诅咒,“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不在乎你长相,不在乎你家世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你也会抓不住的。”
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