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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庐(一)

    儿时,我被寄养在舅父家中。

    早些年,娘嫁进顾家做妾,怀我时,顾家嫡母请道士来算过,那道士说我若是女儿身,命中必有一煞,会祸及全家。

    一出生,我和娘就被那心肠歹毒的嫡母和那偏听偏信的爹扫地出门了。

    腊月里的北都城,严寒刺骨,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在南下的途中足足挺了两个月,最后死在舅父门前。

    我自小与舅父家的表哥表姐一起长大,虽说舅父家里比不上顾家,算不上尊贵富足,可他们仍是人前人后的少爷小姐。

    而我就只是个柴房杂役、烧火丫头和大小主子们的出气筒。

    那些拳打脚踢、鞭子板子落在我身上,从一开始火辣辣地疼到疼的昏了过去,再到疼醒,周而复始。

    那样的疼痛至今仍经常出现在我梦里,即使后来舅父一家被朝中倒台势力牵扯,流放漠北,家里男丁尽数染疾而亡,仍然无法让我走出那些年的阴影。

    再后来,我染了病,舅母将我扔在大漠里。

    我的意识混混沌沌,周身无法动弹,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像是鞭子、又像是板子和拳头在撕扯我的肉,将我生生疼醒。

    猛得睁开眼,天已大亮,纵然身上的疼痛感稍稍减退,仍是噬骨锥心。

    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细细观察,才发现我正躺在一张木制的罗汉塌上,素净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气。

    床边坐着一个浅睡的蓝袍男子,床沿上还放着一个药箱,里面放着各色的行医用具。

    这是昨夜救我的人么?

    昨夜弥留之际,好像看到几个人影与那戏子打斗,好像又有人将我捞起,却又揽我不住,我重重地向地上砸去,轻动手腕,果然是摔青了。

    这公子如此消瘦,难怪昨日揽我不住……

    我细瞧了瞧他,才注意他微微蹙眉,双眼轻闭,冠玉面庞上没有一点儿斑驳,一手撑头,两绺发丝垂在耳边,看起来十分疲惫,想是昨夜救人所累。

    昨夜那两个用毒的戏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稍想一想便觉得头痛欲裂,轻轻动了动身子,绵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左肩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许是我的动静吵醒了床边那位,一双凤眼朦朦睁开,发现我醒了,便搭手上来为我把脉。

    良久,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波流转,满是温柔。

    收了手,走向桌边为我倒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温和有礼。

    “姑娘莫要慌张,我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姑娘肩受剑伤,万幸未伤及要害,所中之毒也不难解,不过要想余毒尽褪,剑伤愈合,尚需些时日。”他将我的枕头垫高了些,又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我,缓缓道,“顾青山已经回到府上,那用毒之人已服毒自尽了。”

    我接过茶杯,却不敢动嘴,暗暗忖度,死了?

    “你怎知他是顾青山?”我许久不语,嗓子沙哑的厉害,一开口便是一阵咳。

    对于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公子,我满腹疑虑,来北都城的第一天就为人所伤,却叫一个大夫救下来,这着实太巧了。

    他笑了笑,“顾家大公子丢了,上元节夜里就闹得满城风雨,官兵都出动了,我也不至于如此迟钝。”

    他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青玉色的小瓷瓶,倒出一个褐色丸药,接着说,“本以为你也是顾家人,想着一并给送回去,可顾家来的人说不曾见过你,只领走了顾青山。”

    哼——我垂下眼睑,隐下嘲讽的目光,顾家怎么会有我这号人,他们怕是巴不得将我扒皮抽筋。

    他说着声音渐低,或许还是看出了我的不屑,转而又朗朗说道:“若是需要,我便差药童去姑娘家里报个平安,姑娘回府将养或是遣个人过来照顾你,都是好的,到底这里所处城外,不如城里便宜。“

    城外?“昨夜已过宵禁时分,你是如何出了城的?” 我听见自己凄厉的声音冷冰冰地问道。

    他听我疑问,眯着眼笑我,“昨夜?姑娘已足足昏睡了三日。”

    三日!

    我呆呆地瞧着他,竟已三日了!

    他又说,“上元节那日我去长公主府上吃酒,回来的晚了,长公主遣了车马送我出城,碰巧遇上了你们。便带回医庐诊治。” 说话间他为我掖了掖被子,又问,“姑娘家住哪里?”

    我凝视他的眼神转向别处,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家人。”

    他身形与神色皆是一顿,将方才取出的丸药递给我, “梨膏糖。”

    我只瞧着他不为所动,眼里满是戒备。

    他便自己吃下一颗,“有润喉止咳之效。”

    我这才想起许久不语,方才说话时我嗓音已经沙哑。

    “张嘴。”他将糖送到我嘴边。

    我微微愣住,却也犹疑着轻轻张开嘴,他的手很温暖,在触及到我唇齿的刹那,放下糖,立刻收了回去。

    “我小妹咽喉有疾,我便自制了梨膏糖随身备着。这一袋就留在这里,你若咽痛就吃一颗。”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装着梨膏糖的荷包留在我枕边,又笑看着我,温和地说:“我既救了你,便不会害你,我是个大夫,若是病人不肯相信我,那身子如何好的起来?这些日子,你且在医庐住着,我会尽心为你诊治。”

    我瞧着他的眼睛,清澈见底,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对他道,“多谢医公子,届时诊金我会悉数奉上。”

    听了我的话,他轻笑着颔首,似是放下心来,“在下杜若,还没请教姑娘名讳。”

    “黎衿。”我答道。

    “取哪两个字?”

    “昌黎的黎,子衿的矜。”

    他笑眼瞧我,“姑娘这名字可是个富贵名字。”

    试探?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过是要从家谱罢了。”

    “黎姑娘,我叫药童准备些粥给你,喝了再歇一歇吧?”说着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眼中满是柔情。

    我复又点头。

    “我就在隔壁,有事你轻叩墙壁,我就过来。”说着,向外走去。

    他走后我轻掐着手指,仔细琢磨方才那位医公子,应该暂且信他一信吧,毕竟如他所说,他是个大夫,也为我诊治,还给了我一盒梨膏糖,如此想着,我又摸了摸那个青玉色的瓷瓶。

    我自小是没怎么吃过糖果的,有一次看表姐的丫头端着表姐吃剩的果脯小碟和几个下人们分着吃,便偷偷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嗯——酸酸甜甜,原来表姐每天吃的果脯这样好吃。

    然而下一刻,就叫一个魁梧的家丁一掌拍在地上,果脯也吐了出来,我得了一阵讥笑与拳脚。

    自那时起,我便知道:甜的,是危险的。

    “黎姑娘?”未见其人,却先听到叩门声与呼唤声并响。

    “请进。”我稍事整理了下自己的额发,微微起身,就见医公子笑意盈盈地推门而入,这才瞧见,外面正在落雪,满园的树上已经堆满了雪,一阵冷风乘机向我袭来,不住打了个冷战。

    “下雪了。”我瞧着他进门后细心的关好房门。

    他一面将汤药方面我床边矮凳上,一面道:“是啊,自你来了医庐就开始下雪,已是足足下了三日。”

    说罢,又将我的手放在软垫上静探脉象,片刻抬头,眼中略带满意,“尚可,探脉息伤势有所好转。”

    我向他颔首行礼,“有劳医公子。”

    他笑意渐浓,“你无须如此客气,喝药吧。”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我,我也一口一口地咽下,他诧然道:“从没见过你这么坚韧的闺阁女子,苦也不说,疼也不喊。”

    我低声说:“习惯了。”他拿着帕子来擦我嘴角药渍的手顿了顿,我顺着他的胳膊,瞧见了他眼里的同情。

    我自嘲地对他扯出一个苦笑,“就如现在,喊了也只能得到可怜和同情。”

    他拿着帕子的手认真地擦拭我的嘴角,递给我一颗梨膏糖解苦,“我并不是可怜你。”

    “那是什么?”我微微抬头,欣然等他回答。

    他敛了神色,只垂头收拾器具。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他是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不忍他尴尬,我转了话锋,“园中种得是什么树?”

    “梅花树。”他再抬头时,已变成了那个温润公子,笑意明朗。

    我看着窗外,想着如今正是赏梅的季节,“看这满园的梅花树,医公子定是十分喜欢吧。”

    被我猜中,他有些腼腆,“梅花傲骨,不惧风霜,我自小就喜欢,”提起梅花,他又侃侃而谈,“可是这些梅花树和北都城里的不同,我费了好大的力气从南方选了苗移栽过来,悉心呵护,头几年可是死了一批又一批,单调配水土就废了我三年的功夫,不过自去年开始这一园子梅花开得甚好,况且花能入药,又能调香,实在难能可贵。”

    我点点头,“想不到医公子还是个风雅的育苗人,踏雪赏梅,是难得的景致,南方的梅花开得好,可甚少有这样丰瑞的雪。”

    他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是啊,快要开花了”,复又回头来看我,眼中仿佛也染了星星点点的雪意,“你过些日子就能看到这满园的梅花有多俏丽。”

    我笑语,“好啊,我等着看。”

    这些日子,我说的话不多,一直是医公子在说话,我不说话时他也不尴尬,只是安静一会儿,又开始温温柔柔地说话,好听极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戏文里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见他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温温柔柔的声音和带笑的神情,那是一种诱惑。

    说起诱惑——那日瑞恒楼里,慕容风月的脸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他兼具胡人与中原人的样貌,集两地之长,中原的温润细腻柔和了胡人的凌厉棱角,胡人的深邃又精致地雕琢了中原的敦实感,多年的养尊处优令他肤若凝脂,较女子的发肤还要明艳,所以才生出这样一副妖孽相,叫人看一眼都觉得被蛊惑。就如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周身散发着让人送命的诱惑,内里尽是危险。

    相比之下,医公子的诱惑就单纯无害的多了,清朗澄澈,柔情似水。

    我已在此住了十日,和初来时的无法动弹相比,身子大有进益,已然能下地走几步。

    午后决明拿着一叠纸进来,交给我,“这是黎姐姐向公子要的都城小报,公子说要是黎姐姐喜欢看,以后每日都送到姐姐这里来。”

    我笑着捏捏他的小胖脸,“那就有劳决明啦。”

    他轻松地一扬下巴,“好说好说。”

    这些日子医公子不在时决明总是来和我闲话解闷,他是医公子的药童,十二三岁,胖嘟嘟的,由他我也知晓了医公子的品行、才学、医术、容貌,不一而足,全都声名在外,更是北都城里王公贵族举办诗词酒会时的座上宾,若是能求得医公子的墨宝,坊间的姑娘们可得高兴三年。

    每每提到医公子,决明总是能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看起来他倒比那些姑娘更崇拜医公子。

    “黎姐姐为什么喜欢看这个呀。”

    我的目光滞留在这一连数日的小报上,搜寻着关于顾家弃女、顾青山大闹瑞恒楼的消息,“因为想了解都城今日发生了些什么呀。”

    “哦。”决明点点头,又道:“公子就不大喜欢看这种东西,公子说这上面的东西实事不够、娱情却多,还不知真假,总之不如看官报来得实在。”

    我笑笑,顾家弃女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出现在官报上,“我只是看看来打发时间,呐,你看看。”

    我向他指了一则关于医公子的消息,像是医公子参加某个诗会所做的诗被刊了出来。

    他淡淡扫了眼就了然,“这是上元节那日医公子去参加长公主在朗晴台举办的诗词酒会,听说那日去了不少王孙公子和文人墨客,连太子都去了,医公子的诗拔得头筹,就被刊出来了,不过回来路上他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不高兴?”我问道。

    “是啊,医公子闷闷的,说喝多了酒要吹吹风”,决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马上他又绽开笑脸,“不过也还好那日多走了几步,恰巧路过那条巷子,救下了你们。”

    决明与医公子说的严丝合缝,又有这都城小报辅证,我心里的石头算是慢慢放了下来。

    可是上元节当日的朱雀大街那么轰动地上演了一出顾家弃女的戏码,怎么这都城小报上,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

    正不解时,却在近几日的小报中发现有关于顾家的一则消息,竟是顾家的澄清,说却有一女,自小身子不好,便养在江南,不日就要回京。

    我暗自琢磨着这条消息,难道顾家知道我回来了?还是怕弃女这事招来祸端便先发制人。我得等伤好之后仔细探查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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