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翌日,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冷意袭人,冻得叫人牙齿打颤,天空中飘着绒毛般的大雪,整个河村都笼罩在白色雪霜之下。

    宋夭夭裹着厚厚的冬衣站在门口屋檐下,她嫁来时缺德父母什么都没给,就只有单薄简陋的红衣……那玩意儿说是嫁衣来着,因此陌飞云只能暂时将他自个儿的冬衣给她穿。

    她哈了一口,白雾瞬间消散在空气中,肚子在这时发出微弱的咕噜声。

    宋夭夭长叹一声,有些为难。

    这陌飞云家为何一点吃的都没有,厨房的米缸裹着一层厚厚的灰,炉灶干净的也只剩下灰,一瞧便知道主人从不做饭……可她要吃饭呀,又不好意思去问。

    正在宋夭夭烦恼纠结之际,大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宋夭夭吓了一跳,抬眼看去,是名提着篮子的老妇,莫约四十来岁,红光满面,穿着暖和又轻便的棉袄,与宋夭夭这又重又硬的冬衣完完全全不一样。

    老妇一下就瞧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宋夭夭,满脸嫌恶,一开口便是:“没干活就想吃饭?你这究竟买来的媳妇还是嫁来的千金小姐?”

    “嬷嬷,她身子弱,养几天再下田比较好。”陌飞云不知何时从屋里走出,替宋夭夭解围。

    几天后,她就会走的。

    “哼,但愿别好吃懒做,这个家已经容不下另一个废物了。”嬷嬷话里有话地说道,随即走过去,把宋夭夭挤到一旁,将装有食物的篮子丢到桌面上。

    宋夭夭怯怯地看了陌飞云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似乎下人的嘲讽已是常态。

    过了一会儿,二人在厨房中谈论着什么,宋夭夭不知内容,只听到那嬷嬷发出尖锐的反对声,喋喋不休的,让宋夭夭有些反感。

    嬷嬷离开时,还瞪了她一眼。

    宋夭夭怪憋屈的,可住在人屋檐下,得忍着。

    篮子里,是一盘早就凉透的炒青菜和糙米饭,那米粒硬的光是看着就觉得牙酸。

    “你吃吧。”陌飞云说。

    “你呢?”宋夭夭看着陌飞云,这下才明白为何对方如此消瘦的原因。

    不应该,原主在外打零工挣钱时,一直听到的消息都是陌家有钱,起码顿顿饱饭,逢年过节有肉有蛋才对。

    “不饿。”

    宋夭夭盯着碗里的糙米饭,立刻端着去了厨房,将铁锅洗净后起灶,加水加饭熬制一会儿,就变成了两碗稀粥。

    还好以前在奶奶家时有用过炉灶,否则到生火环节就已经会狼狈不堪了。

    “小心烫。”宋夭夭将熬好的稀饭放到陌飞云面前,等他动筷了,自己才跟着动。

    陌飞云眼盲,吃着慢,光是夹菜就花了不少时间,可吃相干净。

    这让宋夭夭想起自己的哥哥,天生眼盲,吃相有些难看,总是把米粒弄到嘴角……哈哈……

    “嬷嬷……每天给你送饭吗?”宋夭夭小心询问道,“你爹娘呢?”

    “我爹娘住在另一处,平日事务繁忙,我自幼是被嬷嬷带大,她一天送一次,平日也要照顾孙儿,很忙。”

    宋夭夭点了点头,感觉鼻尖有些发酸,这个朝代的风气便是认为残疾即废人,孩子眼盲便丢给下人照顾,被欺负了都不管,这爹娘还真是无情。

    陌飞云如今到了适婚年龄,可眼盲无人敢要,陌家夫妇索性就买了个媳妇丢给他,在宋夭夭前头本还有一位姑娘,被他放跑了。

    宋夭夭用筷子扒拉着菜,仗着人看不见,便大摇大摆地直视他。

    长得是真的俊,那眼纱戴起来也好看。

    一顿饭下来,虽没饱,但至少大饱眼福了。

    紧接着,陌飞云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二两银钱,路费。”

    “使不得。”宋夭夭这才明白,方才嬷嬷的喋喋不休是陌飞云向她要了本就该属于他的钱,便连忙摇头推脱。

    “我留着没用,你先收了吧。”陌飞云语气平淡地说道。

    推脱几番后,最终宋夭夭还是收下了钱,她心想,离开后挣钱了就还回来。

    洗完碗筷后,宋夭夭坐到陌飞云面前,卷起袖子,竖起一根手指,询问:“你瞧得到这是什么数吗?”

    “一。”

    宋夭夭坐远了一点,又做了个四的手势,“这个呢?”

    “……瞧不见。”

    宋夭夭继续各种距离地试探了下,最终断定对方的视力已经算视力残疾的范围了,但确实能用眼镜做辅助。

    她盘算着眼镜的制作,不经意间将目光停留在陌飞云身上,穿着发白的灰色长袍卷了边,打了好几块补丁,方才自己问东问西都没恼羞成怒,脾气还真好。

    “陌公子可知道,哪儿有卖琉璃吗?”

    “琉璃……只有京城有卖。”

    也是,这种小镇,哪怕有,也卖不出去。

    “不过,前些日子有人在河边捡到一块石晶。”

    石晶?哦,水晶啊,那也能用!

    “是哪户人家呀?”

    “林家,就住在兴华街那颗槐花树下。”

    有了头目,宋夭夭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她本打算立即去,可望着陌飞云吃完饭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职业病就犯了。

    “你这样,可是会弄出忧郁症的。”宋夭夭拉着他起来,“不如与我一块出去走动走动?”

    对她来讲,最忌讳的就是让残疾人士在家什么都不做,哪怕是走一走也好,憋在家里更容易让他们的思想变得颓废,很大概率会引发焦虑、忧郁的心理疾病。

    很多人都是因为残疾后没能及时处理心理问题,而产生自残、自杀的倾向。

    想到这儿,宋夭夭表情一僵,她哥便是因为长期积累的心理问题而最终走向了死亡……如果说当时父母双亡,忙于赚钱养家的自己能及时发现的话,那哥哥或许就不会死。

    陌飞云什么话都没说,低头跟在宋夭夭的身后,这么一看,他比宋夭夭更像是个买来的媳妇。

    宋夭夭牵住陌飞云的手,以免走路摔跤,对于她来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毕竟对方眼盲,可陌飞云却因此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夭夭还没明白男女授受不亲这六字,说:“你不能整日憋在家中,虽眼盲,但总得呼吸呼吸新空气啊。”

    宋夭夭话都还没说完,三四个路过的孩子便指着陌飞云喊道:“瞎子!瞎子出门了!哈哈哈哈哈!”说着就跑了。

    “……”宋夭夭清楚了陌飞云为何不出门了。

    那些邻里瞧见陌飞云出门都面露惊讶,好似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其中有不少男子眼藏鄙夷,意思都摆在那儿,就认为陌飞云就是个长得好看没什么用的废人。

    宋夭夭穿越来就做好了古代百姓严重歧视残疾人的心理准备,可她不曾想情况竟如此严重。

    她牵着陌飞云的手,不禁用了些力。

    “无事,我习惯了。”陌飞云缓缓说,手心那柔嫩的触感令他有些羞红脸。

    “你不该习惯。”

    林家凄苦,屋子都是由茅草搭建而成,无法抵御寒冬。

    当宋夭夭敲门时,是一名老翁开的门,双鬓斑白,皱纹层层堆砌在眼角。

    “你……来找谁?”林大生有些警惕地看着宋夭夭,林大生在淮镇长大,人们都互相认识,还是头一次看到个面生的。

    宋夭夭一下就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我是陌家陌飞云新娶的媳妇,听闻您在河边捡到了一块石晶,特意来询问的。”

    石晶,在这种镇子甚是稀少,可没什么实用性,价格应该也不贵。

    谁知,林大生一下就狮子大开口:“一百文。”

    “哈?!”宋夭夭差点要原形毕露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嘴角牵出一抹笑意,“这价格……是否有些刁难人了?”

    一百文,一百文啊,她要有这钱早去买命去了。

    林大生啐了口,“不买就离开。”

    宋夭夭卷起袖子,准备运用自个儿的现代人砍价技艺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爹,谁来了?”

    年方十岁的少年一瘸一拐间步出,右腿膝盖以下空荡,一袭空寂的裤腿映入眼帘,任寒风袭来,任人一眼辨明他小腿的缺失。

    “回去,大冬天的小心着凉。”林大生虽话说得大声,可话里的关心没少半分。

    宋夭夭望着孩子的腿,微微红着眼眶。

    男童察觉有人在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赶忙回屋去了。

    林大生回过头,正想逐客时,宋夭夭抢先开口了:“我有法子帮这孩子重新正常走路。”

    “你?”

    宋夭夭见他眸色里露出探寻意味,从善如流道:“有种木头制的身体部位,叫义肢,按在孩子的腿上,皆时他便能正常行走,无需依赖拐杖一瘸一拐的了。”

    她虽然只在书中看过怎么制作,但设计图她记得一清二楚,并不复杂,找个木匠去做便好。

    林大生摆了摆手,“你这话不中用,我不信。”

    “中不中用,等做了试了不就知道了?石晶无用,除了我没人会要,不如把它与义肢做交换,孩子若是不喜欢,那便取消交易,成不成?”

    林大生轻佻了挑眉毛,有些被说服了,宋夭夭也不急,笑盈盈地看着他等着回复。

    片刻后,交易成了。

    宋夭夭先是大致测量了孩子的小腿以及身高,回头便立即买了纸笔去画义肢的设计图。

    不过,问题又来了。

    “难办啊。”宋夭夭皱着眉头,望着精细的设计图,连连叹气。

    正在她纠结烦恼之际,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陌飞云出声询问原因。

    宋夭夭发现,他话逐渐变多了,这是好事!

    她解释道,方才又出了趟门,是去找木工了,这义肢构造复杂,他们一看设计图就连连摇头拒掉,或者开出比石晶还要高的价格。

    若是有工具的话,她就可以自个儿做了,可问题是,陌家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就连菜刀这种寻常百姓都有的工具也没影。

    她总不能徒手劈柴、靠指甲雕刻吧?

    干脆直接咬咬牙买下石晶好了。

    陌飞云听后沉默一会儿,说:“你为何不去找林木工?”

    “哪位林木工?”

    “方才你去询问石晶价格的那位。”

    宋夭夭恍然大悟,啊,原来他也是木工啊?那就好办了,甚至都不需要支付义肢的银两了。

    正当她将设计图交给林大生回来时,小雪已演变成了暴雪,估摸没个三天,是停不下来的,这种天气出去,定会得风寒。

    好在设计图已经交出去了,也顺路买了点食物。

    宋夭夭坐在门槛上看着飞雪,她南方人从未见过大雪纷飞的模样,十分喜爱。

    “以往,若是遇上这种天气,嬷嬷怎么送饭呀?”宋夭夭有些好奇,那嬷嬷不像是会为人冒雪而来的样子。

    “不来。”

    “那你吃什么?”

    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宋夭夭吸了吸鼻子,似乎明白了。

    也不知道这些年陌飞云是怎么熬的,独自一人在家,吃得少用得少,也没人聊。

    如果……她走了,是不是陌飞云又会回到那种孤独的处境?

    某天是不是也会像哥哥那样?

    宋夭夭的思绪随着大雪飞散开,这一场雪,下了足足四天。

    冬日寒凉,大门湿湿润润的,浸着水气。

    穿着两套棉衣的宋夭夭没等雪化开便出门去买菜了,陌飞云给她盘缠是用作路费,可她真看不惯好端端一俊雅美男被饿成这样的惨状。

    就在回来的路上,她遇上了林大生。

    “我方才在门口怎么喊都无人应,便将此无放在门口了。”

    这个时辰,嬷嬷要来了!

    宋夭夭顿感不妙,立即加快脚步回去了,果不其然,开门便瞧见嬷嬷将做好的义肢丢入火盆的画面。

    “义肢!”宋夭夭整张脸都白下来了,跑过去想伸手拿,却怕烫。

    “你真是闲着没事做啊?!还去木工那儿定什么破腿,还不如去地里干活!”嬷嬷插着腰,完全没将宋夭夭的反应当回事。

    谁知,听到声响的陌飞云出来了,高度模糊的画面中有一道火光,还有嬷嬷的辱骂声,便一下明白了情况,他大步朝着火光方向走去,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不及预料的是,他竟将手伸入烈火之中,将还未被彻底燃烧的义肢取了出来。

    宋夭夭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你干嘛要拿啊!”她看着对方手被烫的通红,还起了水泡,顿时心中升起内疚感,“烧了就烧了,没事,咱们可以再去做一个……”

    嬷嬷看到陌飞云伤痕累累的手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嬷嬷,柴火在屋中,天寒,莫烧奇异之物。”

    陌飞云一贯的平和语气中,这次掺杂着几分冷冽,让嬷嬷在这语气中产生了陌生感。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少爷身上散发出的不同气质。

    “我这是替你好,这刚娶进门没多久,就开始向人定什么假腿,怪可怕的!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嬷嬷硬着头皮骂道。

    “嬷嬷,你该回去了。”陌飞云冷着张脸,下了逐客令。

    这是头一次,陌飞云用这种态度待人。

    “反了你啊!不知感恩!我拉拔你到大,如今竟为了刚进门的死丫头对我用这种态度!”

    嬷嬷一番言辞,乍然摔门而去。

    骨子里毫无奴仆之态,此举实为昭彰,也能想出,陌飞云这些年过得是何等辛酸。

    “你是傻子吗!”宋夭夭匆忙将雪敷于烫伤之处,“若是留疤了该如何是好?”

    陌飞云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任由宋夭夭责骂。

    未曾经历有人如此挂念,心头生出异样的温馨,实在是一种新奇的滋味。

    “以后别这样了。”宋夭夭见对方无所畏惧的模样,有些恼火。

    而陌飞云却在问义肢是否完好,他清楚,这些天宋夭夭有多期待义肢。

    “是好的。”

    陌飞云听出宋夭夭声音有些瓦气,似乎是……哭了?

    这倒是让他有些慌了神。

    “义肢是用来助人恢复正常生活的,你若是因为这个东西废了手,那岂不是违背了义肢制作的初中吗?”宋夭夭深吸一口气,抹掉眼角的眼泪,拿起义肢起身离开。

    生闷气的她临走前,还是心软,丢了句:“我要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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