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静一下。”颜渺渺觉得自己有必要教一教自家师弟如何修心养性，“我等的人不是他，你放心。”

    黎莘觉得自己冷静不下来，甚至于忍不住杀意想把后面追来的修士一起剁了，但才刚准备凝聚剑气就被颜渺渺打断了。

    “黎莘！”颜渺渺呵斥，目光严厉的看着他。

    黎莘放下了掐剑诀的手，偏了偏头，默默站在颜渺渺身旁等着后面的人追过来。

    刚刚拉颜渺渺衣角的乞丐已经在他们身后躲了好一阵子了，追着他来的几个修士穿着统一的道袍，看到这幅场景面色不虞。

    黎莘也不免疑惑，以他称得上广博的见识，硬是看不透这几人是什么宗派，但他谨遵颜渺渺的叮嘱，没有出声。

    颜渺渺则迎着来人向前一步，面带微笑：“诸位如此劳师动众追一个凡人，是有什么大事情吗？”

    那几人相互对视后，居中的修士走上前来，语气不善的对颜渺渺说：“与你何干？”

    “这人一大早就求我救命，我心生怜悯，想替他说上两句话。左右不过是个凡人，身为修真者又何须为他提刀动棒呢？”颜渺渺语气和善。

    “你这话说的，是要偏帮那个乞丐的意思？”对面的人嗤笑一声。

    “我只是觉得，诸位行事不妥。”颜渺渺继续笑着。

    “我们行事妥不妥帖，轮得到你来指教？”那人瞥了颜渺渺一眼，神识扫过，继续冷笑，“区区金丹……”

    他们是半点没把颜渺渺放在眼里，而颜渺渺身边的黎莘眼看就要按不住了。

    此时那个一直怂不拉几躲着的乞丐才拉着颜渺渺的衣角说道：“他们说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但我没有！他们污蔑我。”

    颜渺渺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乞丐能说出污蔑这种词来，甚是新奇，但并没有细究，而是继续对来人说：“哦，你们说他偷了，他说他没偷，双方各执一词，我该如何公断？”

    “我们的事情凭什么要你来公断？”眼看着就是要打架的意思。

    颜渺渺身边带着个杀伤力极强的剑修，黎莘真要拼起命来越三级杀人都不是玩笑，根本不怵打架。但颜渺渺却一直拦着他，慢悠悠的跟这几个修士东拉西扯。

    没多久，易明城上阴云蔽空，一道暗色的迷雾笼罩在整个城池之上，空气瞬间凝滞，周围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黎莘眼神戒备，不由分说将颜渺渺护在了身后，颜渺渺拉住了黎莘的手，写了几个字“稍安勿躁”。

    黎莘转头看向颜渺渺，她那双浅色的眼睛自信而坚定，让他的思绪飘回了从前。

    “小师弟，有条件陪我去趟后山吗？”彼时都是炼气期的颜渺渺这样问黎莘。

    “你要做什么？”黎莘的性格不好，初入宗门被众人排挤，没几个人敢跟他抱团，但颜渺渺是异类，不仅经常帮他的忙，还时常请他帮忙。

    “我要练筑基丹，需要一味灵草，在后山天池苑才有。”颜渺渺的目光诚挚且恳切，“天池苑有白蛇驻守，我一个人不敢去，所以来找你组队。”

    “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剑修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审视。

    “我觉得你更信得过。”颜渺渺笑着说，“我很看好你，小师弟。”

    事实证明，她的确很看好他，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

    黎莘觉得，自己跟颜渺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会不自觉的信任对方。当初颜渺渺信他能带她成功进天池苑拿得灵草，他也信颜渺渺的判断足够准确。

    但现在正是因为这份信任，让他们两个连同那个乞丐一同被俘，关在某个不知名宗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一身白衣的黎莘跟这间脏兮兮的地牢形成惨烈的对比，有洁癖的黎莘此刻眉间满是郁色，看起来十分不好惹，连关他的人都发憷——每次匆匆放下餐点就跑了。

    颜渺渺却一副闲适的样子，“别太焦虑了，小师弟。”

    黎莘狠狠瞪了她一眼。

    颜渺渺举手投降，“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调侃你的。”

    黎莘找了个角落闭目打坐，许久没有动静。

    乞丐看着他们两人互动，脸上的神情莫测，但看向颜渺渺的目光十分清澈纯良：“难为仙子被我拖累了。”

    颜渺渺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谈不上拖累，我是来这里查东西的。”

    乞丐闻言一愣，犹豫了片刻问：“不知仙子想要查什么？”

    颜渺渺在牢房里挑了个干净点的位置坐下，道：“不急。现在来讲讲你的事情，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什么被他们捉拿？你说他们污蔑你偷了他们的东西……”颜渺渺的声音一停顿，看向乞丐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他们丢的是什么东西？”

    对方似乎被颜渺渺这一串提问给问懵了，原地站了好一会没能答上来。又过了片刻，他才讷讷的说：“我叫凤十三。”

    颜渺渺弯了弯唇，“真名？”

    “嗯。”对方似乎回过神来了，点了点头，随后大喇喇的坐到颜渺渺对面的茅草上，“我从出生起就是个乞丐，养大我的老乞丐说我身上有祥瑞气，给我取名凤十三。”

    “为什么叫十三？”颜渺渺好奇，“你是他收养的第十三个孩子？”

    名唤凤十三的乞丐摇摇头，“我们住的破庙供奉一尊弥勒佛，道场有十三道门，老和尚觉得十三是个吉利数。”

    正在闭目养神的黎莘听到这里，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冽的目光落在了凤十三身上。

    “小师弟不打坐了？”颜渺渺打趣他，“这种地方灵气稀薄没什么修行条件，别板着一副脸了，来聊聊天。”

    黎莘并不想聊天，但在凤十三提起佛道十三法门的时候觉得这个小乞丐不简单。起码不似普通凡人那样对修真界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是个半只脚步入修真界的凡人。

    但黎莘反复观察好多遍，也没有从凤十三身上看出半点修行的痕迹，骨龄跟年纪也对得上，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凡人。

    黎莘并没有打消顾虑，肚里的疑惑反而变得更多了。如果不是现在被敌人所俘，他可能要抓这个乞丐回卿元门好好研究一番。

    黎莘的冷场对颜渺渺来说不算什么，她熟知自己小师弟的性格，冷傲孤僻不喜欢人，平常能多说三句话都算是好的。

    于是颜渺渺也没有硬拉黎莘聊天的意思，而是继续凤十三：“你叫凤十三，住在一处破败的弥勒佛的道场，然后呢？为什么会被他们抓？”

    凤十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仙子不问他们是什么人？”

    颜渺渺见凤十三不装了，也没有拐弯抹角，“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我更好奇你到底私藏了他们什么东西，或者卷入了怎样的误会，会被他们捉拿。”

    坐在对面一身邋遢的乞丐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颜渺渺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另一个角落的黎莘，“这位仙长可有离开这里的法子？”

    颜渺渺觉得有些好笑，“你为什么问他不问我？”

    凤十三十分势利的回答：“因为觉得他比你有本事。”

    “你这话可说错了。”颜渺渺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他听我的话，我的本事比他大。”

    凤十三闻言眯了眯眼，“那这么说，你有离开这里的法子？”

    “自然有。”颜渺渺俯下身来认真的端详这个小乞丐，她身上防身法宝无数，鉴人的法宝也不在少数，但也是没看透面前这个凤十三是什么底细。

    或者他所言皆为真，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乞丐……

    算了吧，就算他真是个乞丐，也担不起平平无奇四个字。

    见黎莘依旧坐在原地打坐，没有任何掺和进来的意思，凤十三只能跟颜渺渺解释事情的始末。

    据凤十三所言，半个月前他一路乞讨来到了易明城，刚入城门就碰上一个同行被人暴打。他仗着学了几招功法，把人救走了，结果被救的乞丐当晚就死了。第二天草草埋葬那个乞丐后，他就被这些人盯上了，一直说他偷了他们的东西。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见到也不知道他们丢了什么东西？”颜渺渺问。

    凤十三点点头，“我只是好心救了个人，没想到惹上这种官司。”

    颜渺渺笑笑：“我也只是好心救了个人，没想到就被关到了这里。”

    凤十三挑眉看颜渺渺，他那张肮脏邋遢的脸上，有一双好看的惊人的凤眼，此刻里面带着点嘲弄，“你不信我？”

    颜渺渺懒得跟他继续扯皮，“你说了，我自然信。但不会全信。”

    说完颜渺渺走到了黎莘面前，蹲了下来，“小师弟……”

    黎莘睁开眼睛看着她。

    “生气了吗？”

    黎莘不说话，一张冰块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听我解释……”颜渺渺深吸一口气，准备交代始末。

    “护法要见你们！”一道声音从牢门外传来，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那个蓝黑配色道袍的修士身上。

    颜渺渺不由感慨来的真是时候，然后就被关进葫芦里押着去见宗派的护法了。

    颜渺渺脑子里的系统似乎醒了有一会了，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嗤笑，颜渺渺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但什么离谱的剧情都管不了颜渺渺的嘴，于是在法宝葫芦里，颜渺渺拿出一根凤凰羽照亮，就开始给黎莘讲：“抓我们的这个宗派是邵明界汇天宗，成炀居士的地盘。”

    黎莘瞥了颜渺渺一眼，目光中透露着那么一丝果不其然的了悟。

    “别那么看我，我只是稍微多知道了点消息，没多么神通广大。”颜渺渺鼓了鼓腮帮子，继续说，“邵明界位列上五界，普通修仙者不得进入，所以汇天宗虽然老巢在邵明界，下界也会有其他道场。”

    “你用老巢来形容这个宗派，看来这个宗派行事不怎么正当啊！”凤十三在旁边打岔。

    “确实不怎么正当，成炀居士是修真界出了名的邪魔外道，专门抓你们这些凡人来祭天。”颜渺渺吓唬他。

    凤十三发出一声嗤笑。

    所以说，有的人一点都不可爱，明明几个时辰前还装的一副弱兮兮要保护的样子，现在就开始冷嘲热讽、插科打诨了。

    “成炀居士修行的秘法的确不是什么正经路子……”颜渺渺盯着黎莘说道，“他虽然不至于大规模献祭人牲，但也需要鲜血奉为牺牲。”

    “他猎杀妖兽？”黎莘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颜渺渺脸上的神情很凝重，摇了摇头，“不止，他主要是虐杀神兽，然后利用神兽的戾气来修行。”

    黎莘也跟着蹙眉，“神兽？”

    颜渺渺的目光落在凤十三身上，“喂，你的确是人没错吧？”

    “那你觉得我不是人我是什么？”凤十三冷冷的笑出了声，“怀疑我是该被猎杀的那个神兽？”

    “不，我怀疑你身上可能藏了他想要的那个神兽很关键的一部分。”颜渺渺琉璃般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所以，如果再不如实交代，等会你可能会被开膛破肚，死在汇天宗的地盘上，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凤十三用那双黑的发亮的凤眼灼灼的看着颜渺渺，“你不替我收尸吗？”

    颜渺渺觉得自己脑子“嗡”的响了一声，有种耳鸣目眩的感觉。

    “如果我死了，你记得替我收尸。”穿着印鲲鹏图样金红色锦衣的刀客笑眯眯的对她说道，“还要记得给我留一壶梨花白。”

    他赤红色锦衣用三条黑色腰带扣勾勒出劲瘦的腰，外披一件黑色轻袍，双手持握一把苗刀。随着银白的刀刃划过沧海，下一秒云层被狂风卷携直垂落入海洋，风将云与海连成一片，电光雷鸣，海浪翻滚……

    “赫连羲……”

    她时常觉得，赫连羲不像个修士，他太像个人了，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

    像凡人……

    “如果有机会，你还会踏入仙途吗？”登仙前，颜渺渺问他。

    “会啊，修仙长生不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赫连羲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再说，人生没那么多选择的，妙光仙子……”

    颜渺渺死死的盯着凤十三，试图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一点赫连羲的伪装来，但愣是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他只是凤十三，跟她的故人在性格上有些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