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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等,秦王殿下?

    在普宁寺静修的秦王殿下?

    徐申双目圆瞪,心中大骇。

    教坊使瞟着里头乱作一团的猩红场景,思及楼下几层歪歪斜斜的一众侍卫,同样吓得不轻。

    这叫怎么个事儿?

    他在清平坊厮混了半辈子,关于秦王殿下,莫说涉足烟花之地,便是府中也不曾有过半个女人。

    这位收复河西五郡的大祁战神今已二十有三,其不近女色的程度,恐怕连柳下惠都要甘拜下风。

    人人都道,能有这样一位守护神,实乃大祁之幸。

    今上却不解胞弟除了战场就是军营的作风,还曾特意将他送去扬州“调理”半年。

    结果再回京时,这位倒好,干脆半只脚都踏进了寺庙!

    若不是今上有意阻拦,他都已经顺顺当当出了家。

    教坊使曾经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生来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罢了。

    而现如今,这个怪物在清平坊大打出手,为的还是微生家那位……

    教坊使仔细盘算着背后的干系,实在想不出二人有何交集。

    魏国公和秦王之间呢?

    据说二人朝堂是有些龃龉,难不成秦王这时候寻人泄愤?

    可看秦王那护犊子的模样,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教坊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云阳侯那事儿,是他交代给徐申的。

    老色胚虽猴急,却也诚意十足。他接贯了这种活计,早已熟能生巧,清平坊的女人在他眼里,早就与牲口无异。

    那假死药产自西域,药效奇好。

    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呼吸渐止,想要做成自尽而亡的假象,根本不是难事儿。

    再是高高在上的高门贵女,只要入了清平坊,那就是妓。

    大多数女子都忍不得这份落差,至多熬上半月便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自个儿,更何况这位以前还是出了名儿的娇气。

    只要死讯一传出去,自然可信。

    届时在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弄到云阳侯府,服下解药。

    这事儿就算成了。

    到底做的还是脏事,教坊使不喜欢亲自动手。

    加之平日还算满意徐申,于是便让他去为他那只废掉的手找些痛快,只要见血,打骂都不拘他。

    这小畜生自个儿不是个全人,平日里弄一弄清平坊的伶人他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教坊使万万没有想到,他敢对他的稀货动那样的心思。

    还被秦王撞了个正着……

    教坊使正细细打量着秦王的神色,试图厘清其中关系时。跪倒在地上的徐申,双手捂着脖颈,“啊啊哦哦”地哼着朝他一步一步爬过来。

    若是再不止血,他怕是活不过去了。

    明知他喊的是“干爹救我”,教坊使却还是径直避开了那双惊恐的眼睛。

    眼下他自身难保,巴之不得他死早些,莫供出些什么不该供的,再惹自己一身腥。

    于是他干脆率先喊起了冤:“奴才、奴才什么都不清楚,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徐申听完这话,死瞪着双眼栽倒在地,再也没直起身。

    先前守门的几个婆子和其他一众阉奴见状,心中惧意更甚,“冤枉”的高喊声此起彼伏。

    “吵。”低沉琅琅,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殷怀忧拢了拢身前之人的鹤氅,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好似克制着某种情绪,尤其将她耳际遮盖周全。

    他今夜已经不大想从她口中再听一遍旁人的姓名。

    男人盯着少女额上破皮的伤口,视线往下扫去,还能看到她纤细脖颈处残留几道青紫的痕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本不是严重的伤,然落到她比上等羊脂玉还白腻的身子上,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抬手去探她颈处时伤势时,殷怀忧骨节分明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

    似是有几分不可置信,他戳了戳她毫无生机的脸,试探性地感受她的鼻息。

    几乎是不自觉的,他抱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彼时鹤停领着一行秦王府亲卫拾阶而上,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跪在殷怀忧跟前,恭恭敬敬拱手道:“属下来迟,殿下赎罪。”

    私心里却有些埋怨——

    从普宁寺回京,正常也需三日。

    就殿下那不要命的跑法,他折了半条命也跟不上呐。

    “查查那汤碗里盛的是什么。”

    语气平和如故,听不出情绪。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变故时,唯有一人心虚地捏了捏手心。

    默了默,殷怀忧居高临下面向教坊使:“罢了,不必查了。”

    下一瞬,他腾出一只手,撩袍揣向教坊使的心窝处。

    教坊使肥硕的身子整个悬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楼梯,实木栏杆七零八落地砸到正厅,眼看着人就要直愣愣坠下去。

    他死死扒住莲花柱,从胸口处呕出一口黑血,颤颤巍巍开口道:“我招、我都招……那药是假死药,她还、她还活着……”

    殷怀忧幽幽望了一眼地上的两人,沉声道:“别让他俩死了。”

    -

    夜已将尽,密雪浩若飞花。

    上京这场雪,下得况日持久,丝毫没有停意。

    秦王府,兰渐台。

    彻夜摇曳的灯火已有湮灭之势,周遭静的只剩灯花的哔剥声。

    解药已服下,医官查验完伤势,松了一口气:“瞧脉象,应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醒后煨上两幅安神之药即可。”

    檀木雕花的槅扇半敞,殷怀忧守在里侧,嗓音有些哑:“人多久能醒?”

    “嘶……不好说。”医官有些为难,“快的话今日,慢的话三五日也未可说,体质不同,总会有些差异。”

    闻言,殷怀忧点了下头,着人为医官送行。

    不多时,鹤停立在檐下,将怀中几张单薄的纸张呈上:“云阳侯府连夜送来的。”

    ——微生颐的身契。

    消息倒是传的快,只怕宫里也知道了。

    鹤停打量着殷怀忧的神色,试图从中分辨出些什么。

    虽说殿下无论是杀人还是用膳都惯用同一个表情,然而自打秦王殿下长居普宁寺以后,他已经许久不曾见殿下有什么情绪了。

    之前在清平坊时,殿下的呼吸却是乱的。

    鹤停暂时没搞明白具体是什么,但他心中门儿清——

    魏国公府的嫡小姐同殿下之间,一定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只见殷怀忧手中的灯台微斜,一豆火星落下,不过几息的功夫,几张纸烧的只余灰烬。

    他朝暖帐的位置看了一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步往外走。

    鹤停被折腾了几日,眼下累的够呛又要跟着跑:“殿下,去哪儿?”

    殷怀忧脚步未停,沉声道:“进宫。”

    章台殿上,昭宁帝听闻殷怀忧连夜归京的消息,高兴的早膳都多用了一碟糕点。

    言官那些批评秦王“不成体统”的不和谐之声,他统统略去。

    先帝子嗣不丰,一共只得了四子,昭宁帝行二。

    殷怀忧小昭宁帝五岁,与他一母同胞。

    论长相,二人可谓天差地别。

    殷怀忧换了身紫金蟒袍,缕金腰封勾勒出线条近乎完美的蜂腰窄背,长身玉立,愈发显出一种一丝不苟的威仪来。

    甚至本是迂腐沉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都尽显鸾姿凤态。

    与之相比,正在斟茶的昭宁帝甚至白白胖胖得像个发面馒头。

    昨夜清平坊发生的事,言官们已绘声绘色地说过,昭宁帝避重就轻:“阿珩啊,红尘嚣嚣,依我瞧着,那普宁寺是无甚回去的必要了。”

    殷怀忧开门见山:“魏国公府的案子,主审是哪位大人?”

    昭宁帝顿了片刻,回道:“高满江。”

    说起微生默,昭宁帝有些烦躁:“我已核过卷宗,证据确凿。阿珩,这事儿,你莫要插手。”

    殷怀忧缓缓道:“月余以前,微生默给我寄过一封信,令我保下他的幼女。”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说不通。”

    一来,若微生默早知道这么一笔,为何还会佯装无事发生,陆陆续续上了一个月早朝,直至三日前,方才选择销声匿迹?

    二来,若是蓄意陷害,他又为何坐以待毙?

    对于殷怀忧,他最想不明白的一个点在于,微生默为何知道,他一定会保微生颐?

    昭宁帝心中一凛,进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转而又有些失落,他以为弟弟开了窍,现在听来,好似又不是这么个事儿。

    默了片刻,他试探性地问道:“他那幼女,如今被你安置在何处?”

    “秦王府。”

    “你今后有何打算?”

    殷怀忧诚实道:“还没想好。”

    “那便要辛苦阿珩了。”昭宁帝长叹一气,“只是微生默的案子,明面上已了断,便是要查,也只能暗中进行。”

    “若有需要,尽管同皇兄提。”

    殷怀忧稍作思量,发现还真有:“臣弟想向皇兄要两个人。”

    昭宁帝眼神一亮:“哦?何人?阿兄定给你找来。”

    “两个女官。”

    简洁明了。

    昭宁帝对于满足弟弟的请求甚是热切:“高的矮的还是胖的瘦的?何种模样,阿珩尽管开口。”

    殷怀忧甚至仔细思量一二“有手、有脚,能伺候人。”

    “……”

    殷怀忧不喜热闹,秦王府中人丁稀少,更不用女使。

    想必是为了那微生颐。

    或许她还真能把殷怀忧拉回红尘呢?

    昭宁帝随口应下,又把宫里近来收到的奇珍异宝一并抬去了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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