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缓动,落日下的余晖映照在河面,形成一层又一层暖色的光晕,河水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河中央的浮木之上,浮木晃晃悠悠地随波而动。
浮木之上,一位容貌绝色的女子静静地躺在花团中间,脸色极为苍白,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衫与墨发。
忽地,女子睁开了眼,先是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后,才缓缓起了身。
水滴顺着墨发滴落到宋时锦脸上,还未入冬,可沾到肌肤的河水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寒意。
宋时锦捂住心口,伤口处的痛感竟让她发了冷汗。
这一剑确实凶险。
若不是为了脱身,她也不必这般冒险。
木筏上没有依靠的物什,宋时锦只能硬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好在苏念云给她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这才止住了血。
情况还不算太糟。
那刺过来的黑衣人确实控制了剑的力度与位置,可这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想要顺利脱身,摆脱宋温言的钳制,就必须再狠一些。
此次宋温言带她回宫是真,可她也知道宋温言并未完全信任自己,所以回宫这一路会发生什么,她虽不能预测到,但却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再离谷之前,她便去找了苏念云,以害怕宋温言对她动手为由,让苏念云派人远远跟着他们。
虽然苏念云身边插有宋温言的眼线,可她要是连一些亲兵侍卫都调不出来,那也妄做云幽谷谷主多年了。
所以这件事对苏念云来说,并不困难。
这一路上若是风平浪静还好,只要宋温言有其他行动,那些所有试探她的行动,她都可以将其转化为一场“危机”。
而这场“危机”也将成为她摆脱宋温言,甚至是可以离间他与苏念云之间关系的一个机会。
因此,当有人来刺杀他们时,宋时锦唯一的想法就是:终于来了。
当然,也不排除宋温言真的与人结仇这一可能。
可宋温言功力深不可测,所以在他与刺客缠斗时,还是会不自觉的收着招式。
尤其是其他几个黑衣人将自己逼到宋温言视野范围之外后,她更加确定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次试探。
试探她是否有武功傍身。
在第一剑划破她脸颊时,她借着捂脸的动作,吃下了两颗药。
一颗是护心丹,一颗则是假死药。
而之后黑衣人刺过来的那一剑看似来势汹汹,却不会伤及要害。
但她要的,不是这个效果。
所以在剑尖快没入自己身体时,她假装慌乱,偏离了剑身原来所刺的方向,迫使其没入自己心口。
虽然剑伤在她心口,可她当时在剑尖刺入时晃动了下身体,使得剑尖偏离了心房,而那黑衣人明显被这次“失误”吓到,快速抽出了剑,以至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后来靠着吞下的两颗药护住了心脉,并且让她处于假死状态,这才骗过了宋温言。
由于苏念云在后面跟着,她就一定会发现自己“已死”的事实,那这样,她和宋温言之间的矛盾便会加剧。
此后的苏念云只会记得,宋温言不仅杀了她女儿甚至还杀了她的孙女。
或许这些还不足以令她与宋温言反目成仇,但这始终会成为她心底的一根刺,令她不得不介意、不得不恐惧。
她会怕。
这么多年,宋温言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云幽谷各处,她目前能调遣的人并不多,甚至已经处于被架空的状态。
宋温言毫无顾忌地杀了她最亲近的两个人,所以她会怕,会怕宋温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不仅是由于她与纪成潇的关系,或许她也是宋温言称帝道路上的阻碍。
因此,宋时锦可以断定,在苏念云看到她的“尸体”时,绝不会放任不管,随意交予宋温言处置。
不单是为了她,而是苏念云必须知道她自己在宋温言那块还占有多少话语权。
所以苏念云此刻必须强硬。
而宋温言还有许多事未完成,必不可能为了此事就与苏念云翻脸,将她的“尸体”交给苏念云也是在意料之中。
宋时锦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河面飘了许久,夜色逐渐加深,浸湿的衣裙也越发沉重,挡住不夜里吹来的凉风。
迎着凉风,宋时锦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身体微微地颤动扯得心口的伤愈发疼痛,霎那间,她的脸色又苍白几分。
但她也知道,这伤还不足以致命,痛感也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她可以忍。
也多亏了她离开东玄前,问谢之惟要的那两颗药,果真是帮了大忙。
宋时锦时刻注意着两旁的情况,只要有能够靠岸的机会,她就要把握住。
“水葬”的方式是她暗示苏念云的。
自从她与苏念云从红叶镇回来之后,她便时常会向苏念云吐露自己的“担忧”,担忧宋温言会对她下死手。
再者,她也会不时地提出等她死后希望以水葬的方式,替她的母亲看遍这大好山河。
长时间的暗示,总会让苏念云形成思维惯式,所以在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苏念云唯一能想到的处理方法就是水葬。
而这种方式也是她最易脱险的一种方式。
好在在“下葬”前,苏念云还给她处理了伤口,因此情况还不算太糟。
更重要的一点是,北昭的皇都本就是依水而建的,所以她现在顺着水流,只会离皇城越来越近。
映着月色,不远处垂着的树枝引起了宋时锦的注意,她随即拨动木筏旁的水流,让木筏稍稍靠近。
可以手来控制木筏的方向显然没有多大作用,眼看着树枝将近,宋时锦只能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想够着不远处的树枝。
她探出半边身子,咬了咬牙,猛地拉住即将错过的枝条,身子前倾之时,脚下用力撑着木筏才勉强稳住身形。
宋时锦顾不得伤口,用力地拉住枝条将木筏停靠在河岸边。
上岸之后,她才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方才的行为已然让她脱了力,甚至能察觉到伤口也渗出了血迹。
宋时锦闭了闭眼,现下也没有条件可以处理伤口了,还是得加快步伐回宫才行。
好在此处与宫城离得不远。
休息片刻后,宋时锦将头上的珠钗解下来塞进怀里,又揉乱了头发,并从河边挖出一些湿润的泥土涂抹在脸上以及身上。
仔细端详一番,觉得还差些什么,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衣物,她又将自己的罗裙撕碎。
终于弄得不成人样后,宋时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又给自己找了跟趁手的棍子,才晃晃悠悠隐入了夜色之中。
晨曦破晓之时,她混在乞丐队伍里入了城。
分别之时,宋时锦看了他们许久,想了想,还是将怀里揣着的珠钗放到了他们身边。
......
穆府。
小厮拉着马车从后门出来行至前门并将缰绳交予一旁的侍卫。
不多时,穆清澜由府内大步走了出来,直直走向马车。
“公子。”侍卫朝他行礼。
“嗯。”轻应一声后,穆清澜便跳上了马车,可就在他掀开车帘的一瞬间,车内的景象让他震惊异常。
“快进来。”宋时锦声音极小,但穆清澜却足以听得清楚。
他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日思夜想、时时担忧的人儿竟出现在了他面前。
穆清澜进去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直接将宋时锦搂入怀中,整张脸埋入她的脖颈,声音有些颤抖:“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宋时锦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挤压到的伤口产生的痛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察觉到她的异常,穆清澜瞬间放开她,焦急地问道;“怎么了?你哪块儿受伤了吗?”
“公子?”马车内的声响让车外的侍卫顿时警觉起来。
宋时锦朝穆清澜摇了摇头,穆清澜会意,压低声音回到:“走吧。”
侍卫虽然奇怪,但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驾着马车朝皇宫走去。
马车内晃晃悠悠,颠簸时,宋时锦捂着心口忍下了痛意。
“伤得重吗?”穆清澜不清楚她伤在了哪里,也不清楚到底有多严重,只能干着急。
宋时锦只是回他一笑:“回了宫再说吧。”现下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见状,穆清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伸出手想扶住她,让她好受些。
岂料宋时锦却拨开他的手说了句“脏”。
这时,穆清澜才注意到她满身的泥土,虽然她脸上已经处理干净了,可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得出脏污之迹。
“很脏是吧?”宋时锦看了看身上的泥污,微微一笑,想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窘迫。
穆清澜认真地摇了摇头,他坚持扶住她,并没有在意她身上的泥污,这样的宋时锦只会让他更加心疼。
“你还是很好看。”这句话是真心的。
在他心里,没有人能比宋时锦更加聪慧、更加漂亮。
忽然间,深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份爱恋似是要喷涌而出,或者说,在见到宋时锦的那一刻,那份爱意再也隐藏不住了。
他害怕,害怕失去她。
在这危险重重的皇城中,他想站在她身边,爱她、护她、伴她。
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表露心声的机会。
而如今,他不想等了。
“阿锦,我......”穆清澜情不自禁开口,目光幽深眷恋。
可还没等他说完,宋时锦便推开扶着她的手,随后开口打断道:“穆大哥,我没事。”
她与穆清澜对视,并没有忽略他眼底的爱意。
“穆大哥,我嫁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