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

    “姑娘,歇歇吧。练武不急于一时。”李嬷嬷打点完正欲告辞离开,忽而在门槛边顿了足,回身拉住了鸢尾的胳膊。那手柔软异常,带着清爽的皂角香气,丝丝皱纹都透着温和。

    “李嬷嬷,我不累。”鸢尾笑道。

    “姑娘身手已经很不错了。重伤后该多多修养才是!”

    “我有分寸,没事。”鸢尾摆手道,才发现右手因失了力,已不住地微微发了颤。

    李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复又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晴空烂漫,朗日高悬,不觉已过晌午。

    微风鼓荡,带走了鸢尾额头的薄汗。她正欲回屋,却见一丝帕落在门槛内。

    鸢尾走近,忽闻孩童嬉闹声自门外而过。跌跌撞撞间,两人竟意外撞开了门。鸢尾一怔,转而轻哂一声。是了,自打她成了沈屹初的傀灵后,这些锁便再无合上的必要了。

    门缝间,她见一中年男子颓然坐靠在后门边,戚戚然看着手中的信笺及一柄匕首。

    鸢尾将门拉开了一些,倚在门边眯眼细看。见纸上有点点水渍,洇花了原本清秀的字迹。抽噎声断断续续。云隙间射下一束金光,正巧打在那颤颤的身子上,将人一劈为二。

    鸢尾犹豫一瞬,自门内叫住了他。

    “你还好么?”她关切地问道,欲抬手轻拍那人的肩头。手一靠近门框,似被烫到,立马又缩了回来。

    那男子闻声止了抽噎,半晌回过头来,凄然一笑,眼尾浅纹略显沧桑。

    鸢尾微怔,只听得那呜咽的嗓音幽幽传来:“有失斯文,让姑娘见笑了。若是介意在下坐在此处?……我这就离开。”

    见那人欲起身,鸢尾赶忙摆手拦下:“不不不,别误会。我只是见你心绪不稳,又……是我多事了。”

    外头正街上人来人往,脚步嘈杂一转入后巷便熄了五成,平添了一分静谧安宁。阵阵凉风穿巷而过,细碎日光散落在门前石阶之上。

    两人一里一外,靠着小院后门对角而坐。

    半晌静默,男子轻声问道:“姑娘闲来无事?”

    “是啊,闲日无聊……萍水相逢,若有什么难事可与我说说,聊以解忧。”鸢尾温声劝道。

    “被家中小儿气的。”男子垂目,不欲多言。

    恰在此时,大街上一声锣鼓脆响,人声乍聚。竟有说书先生在外头设摊。少女顿时来了兴致,探着脑袋似要张望一番。

    巷深不见人影,只听得那清朗高亢的声音跃出嘈杂人群,说道:“……儒门世家与道教勾连已久,危图社稷。圣上及太后英明,逮了崔玄之及一众道貌岸然的亲道儒士,一扫积尘,还世道清明……”

    “呵,好一个危图社稷!好一个还世道清明!”门边男子满脸不屑。几句听罢,忽地就打开了话匣,忿忿道:“都说这世道好,太平,安宁……那我家小儿十年挑灯如何算!上头的贵人读了篇经便要堵了这天下学子的道,难不成要他们一个个都去学那外来经,当和尚……”

    忽而又觉话多了,戛然闭了嘴。

    “读书自是好事,修禅也能明心见性。”鸢尾淡淡道。

    男子讶异,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内宅女娃,言谈听来,似是读过书的。

    忽觉话匣子已开,不吐不快:“我本也这般想,敦促他读书习道,望他有个光明的前景。可这一回,死了这么多儒士啊!这么多!而我家那倔儿,认死理。就这局势,还念着他的纸上苍生,非去撞南墙!我悔啊!”

    他一握拳,手里的信笺皱成一团,上面的墨迹亦被掌中水汽洇得模糊难辨。随后男子长叹了一口气,又道:“那是我给他指的道。可如今这道成了死路,他却八匹马也拉不回头了。哎,当初做点小生意,安安分分的不好么,我非要他……”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愁绪却越发沉重。”

    “是啊,咱们小民就图个安稳……”鸢尾顺着男子的话道。

    “可不是么!”

    先生说过,好的世道就是百姓能有期盼的日子,耕得出收成,等得到瓜果成熟。

    “可世道总归是在变的,就像四季更替。”鸢尾道。

    “哎……上头的人在变,想法也一时一变,底下也就跟着翻了天。”

    先生说过,要经得住风吹雨打,根就得扎在心里。只要心定,便不会随风飘零,不辨南北。

    “可江河滚滚,日子也总是要往前看的。说不定,过上个三五年,风又转了回来呢。”鸢尾又劝道。

    “说不准,也看不准……谁又能看得到这么长远呢。”男子叹道。

    先生还说过,雪落在屋前,不必刻意清扫,亦会自行化去。亦如再长的冬天也终将过去。

    “就是嘛,别太难过了……稍等!”

    语落,鸢尾转身小跑进了厨房,那棉鞋踏在青石上,一下,一下,似雨点砸地,清脆利落。

    半晌,她端了一盘热扑扑的糕点回来,置于门槛上,笑道:“温在炉上还热着的,尝尝?”

    甜甜一口下肚,那男子终是展了笑颜。他掸了掸衣袖起身,将手中匕首塞给了鸢尾,道:“小儿留书出走,以死相逼……要真如此丢了命,倒不如由着他搏上一搏了。这匕首,留予小姐防身之用吧。

    鸢尾讪讪一笑,盯着匕首与手上傀线,不禁出了神。

    待与那人谦身拜别,鸢尾回了院子,发觉沈屹初和夏明熙不知何时已闲坐于院内。

    “今日的小厨娘又有新花样了?”夏明熙笑道。

    鸢尾一愣,转而又是一喜:“小王爷可记得上回的承诺?”

    “自然记得。”夏明熙眉梢一挑,看向身侧之人。

    鸢尾怯怯地瞥了眼沈屹初,垂下了头。一副枝叶被霜打了的模样,蔫蔫的。

    “怎么了?……阿初与我说了,一场误会。”夏明熙展颜,柔声细语道。

    “既知是误会,何故不替我松绑?”鸢尾没好气地瞥了那罪魁祸首一眼。

    “装模作样,还要告我状?”沈屹初道。

    “哼……”鸢尾轻哼一声,别看眼不看他。

    夏明熙不禁被两人逗笑,一来一往之间,他那自幼冷冰冰的好兄弟,似是有了温度。

    倏尔他自衣袖中拿出一精致青花瓷瓶,置于桌上,一脸得意,挑眉道:“见面礼,给你补上。”

    “这是何物?“鸢尾问。

    “我自宫内寻来,掩饰你后颈傀印的。不过,你既成了阿初的傀灵,这东西怕是用不上了。”随即唇角一勾,作势就要揣回袖中。

    “既是见面礼,哪有拿回去的道理。”鸢尾探身欲抢。夏明熙侧身一躲,将瓷瓶高高举起。两人一追一逃,绕着树便闹了起来。

    嬉戏间,几个侍仆悄步入内,搬了几大箱子,内里衣物书籍器皿一应俱全。一绿衣仕女在院中石桌上摆了茶具香炉,铺上纸笔,又默默退了出去。

    鸢尾驻足,刚欲开口询问,夏明熙便解释道:“既许了你要在北都城落脚,自是要准备齐全些。你且安心住下,这救命之恩待我慢慢向你讨要。”

    夏明熙虽说得轻松,鸢尾却听出这话里有几分不容拒绝。她舒眉浅笑道:“小王爷如此大恩,有用得着的地方,自当万死不辞。”

    “用不着,用不着,我可舍不得你死。”夏明熙朗笑,忽而又道:“既要扮作寻常人族女子,这名字还得改上一改。”

    随即提笔递向面前两人,打量片刻后,提议道:“你既与阿初结契,这名字不若就由他来取吧。”

    沈屹初广袖一挥,将笔接过,衣衫上的熏香随即荡开。他俯身提笔,日光透过枝桠映上他的侧颜,平添了几分暖意。

    “如何?”沈屹初问。

    “好字,灵动而不失金石之气……”鸢尾展笑,想不到这人死板,字倒是凌厉大气。

    “我是指名字。”沈屹初道,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呃,哦……沈今禾?何意?”鸢尾问。

    “庆你新生。”

    “今禾,不错。”夏明熙道。

    “是不错,只是这姓要改一改。”鸢尾自男子手中夺过毛笔,大手一挥,写下了一个叶字。

    沈屹初双眸流光一闪而过:“你的字也不错。”

    “字是先生教的,姓也是先生的。”鸢尾答道,抬眸看向沈屹初,却见那人面色愈加冰寒,也不知道在不高兴些什么。

    “刚刚听得你与那人一番交谈,想来你的先生是位大才,亦教了你不少。崔玄之案你知道多少?”夏明熙指了指小院后门,问道。

    “小王爷这就考上我了?”鸢尾笑问。

    夏明熙抿了口茶,抬手示意她继续。

    “如今城内一派平和之相,实则暗流涌动。儒道的下场亦会触动越来越多的百姓,心生同情,亦或自怜。而小王爷欲寻的变数,自然就在此处。”鸢尾道。

    “哦?你怎知我求变?”夏明熙此言虽为问句,却是坦然。

    “否则小王爷留我何用?”见夏明熙眸色笃定,鸢尾接着道,“小王爷若暗中相助,儒道中人自会感怀。但若要牵动民心,还需让百姓对儒道中人产生同情,而同情,最易化作忠诚,为小王爷所用。”

    夏明熙默了半晌,指尖随意拨弄着玉扇,开口问道:“你想保崔玄之?你识得他?”

    鸢尾微怔,少顷,浅笑道:“几面之缘。但小王爷当清楚,我所言并不为救他。”

    夏明熙静静打量了她片刻,捻起玉扇在她肩头轻轻一点,笑道:“改日我让阿青来接你,去见见那几面之缘的崔老头儿……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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