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秋天，太阳下坠的速度仍然漫长。天边泛着粉色的霞光，映得云都瑰丽而灿烂。

    朝西跑的隗琅欣赏了会天色。她知道谷绥向来喜欢拍这些，书包里一直装着单反。于是她转身，身体向后跑动，牧山劲正好跑到她这边，学她反身跑。

    牧山劲跟隗琅同时举起手，对谷绥大幅度挥了挥，喊着让她快拍。

    谷绥早已准备就绪，她伸出手，圈起大拇指与食指，剩下的三个指头有股难以言喻的劲似的，都笔直竖着，起伏的弧度隐约像一座巍然屹立的山型。

    虽然是放学一个小时后，但是留在操场的人还是很多，无一例外被照下来了。只不过周遭一切都被谷绥下意识忽略。

    此时此刻，定格的画面不止有波澜浩瀚的霞光，还有在跑道挥手的两个人。

    唯有隗琅与牧山劲是她的中心。她连照片右下角自己比着ok的手都没多看。

    谷绥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

    谷绥去小卖部买水，隗琅和牧山劲坐在石凳上等她。

    隗琅真觉得这凳子很烧屁股，懒得折腾，咬着谷绥刚发下的一根烟。虽然今天碰到的都是糟心事，但是隗琅觉得，至少她此刻是舒缓的。

    牧山劲瘫在她旁边，扯着T恤的领子给自己制造风，顺便扇走旁边飘来的二手烟。往常隗琅抽烟会避着他们，今天估计憋不住了吧。

    三人中只有隗琅会抽烟，牧山劲无所谓烟味，谷绥是最讨厌的一个。隗琅初中抽得猛，牧山劲怎么劝都不管用，直到谷绥出现后，隗琅就很少在他们面前抽了。谷绥让她从此戒烟，隗琅居然肯老实上交。

    谷绥知道这事不能求速，每天看表现会给隗琅一到两根，再多绝对没有，隗琅一直没什么异议，也没搞小动作，乖得让牧山劲都很诧异。

    隗琅抖了抖烟灰，她刚和牧山劲在操场跑了十来圈。每天放学他们都会到操场锻炼，这还是牧山劲自己要求的。

    隗琅自己会在家附近夜跑，现在只是时间提前到傍晚而已。况且因为牧山劲和谷绥在2班，隗琅在6班，大家都很忙，平时只在午饭和放学后有接触，虽然他们晚饭经常会一起吃，但是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延长了，隗琅觉得挺不错的。

    至于为什么牧山劲想锻炼，纯粹是被隗琅影响的。牧山劲之前只喜欢打篮球，身材看的过去，没有腹肌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就是男高中生普遍的样子。

    牧山劲觉得既然不胖，他本人又对这方面没要求，那就没必要健身。

    直到他某一天发现隗琅居然都他吗把腹肌搞出来了！有一说一，虽然他整天跟隗琅称兄道弟，他知道隗琅从小力气就很大，甚至比他自己的还大，但是他也从隗琅略有起伏的胸部清楚隗琅就他吗是个女的啊。

    连他都要怀疑隗琅到底有没有偷偷长出个什么东西了。

    牧山劲一边质疑隗琅的性别，一边感慨她的腹肌形状好看，摸过好几次，他感觉这玩意在自己身上会更帅，于是磨着隗琅陪他放学跑步。

    他也要把腹肌练出来！

    牧山劲的努力很快见效，他的腹部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形状了，成型之后肯定比隗琅的还要好看。他想着，手又不自主地压了一把隗琅的腹部，他的手指修长，一掌盖住隗琅的腰，没用力都感受到其硬度。

    牧山劲难掩酸味，评价道：“就这啊。”

    牧山劲和她从小玩到大，只是摸摸腹部而已。隗琅吸了一口烟，掀起衣摆，她里面穿了运动背心，不影响她做这个动作。

    隗琅低头自己欣赏了会，半响才挑着眉说：“可能没多硬，但是一定比你硬。”

    牧山劲这次没被打击到，反倒引以为豪，“那当然。我每天都会上大号，你不一样，你已经好几天没上了。”

    牧山劲又遗憾地拍着自己的腹部，“哎，你可争点气吧，别那么通了。我也想硬点，知道不。”

    隗琅有点气笑了，她把烟掐灭，往旁边垃圾桶扔，咬着牙说：“别在这哔哔，打一架就知道谁更硬了。”

    “打什么架？什么打架？”

    谷绥提着俩红袋子过来了，她非常敏感从隗琅嘴里说出来的这俩个字。谷绥的眼睛很大，像盏探灯似的，隗琅顶着谷绥那道视线，莫名其妙有点心虚，“没，你听错了。大山想看鸡打架，他说他要吃鸡架。”

    谷绥狐疑的眼神立马转到牧山劲那边，她把袋子里的奶递给隗琅，拿几张纸给隗琅擦了汗，才把冰可乐丢给牧山劲。

    谷绥瞟了牧山劲一眼，“今晚吃鸡？”

    牧山劲摸了摸鼻子，谷绥不仅不喜欢隗琅抽烟，更不支持隗琅打架。他也是知道原因的，隗琅力气很大，她每天都在锻炼，抽空还会去跆拳馆那边上课，一般来说真没人敢跟她1v1。

    初中隗琅没收敛过，架打了很多，主要目的就是练手。

    隗琅并不主动招惹，她打的那些人无一例外是做着缺德事，被隗琅碰上个正着，她就会兴奋地出手。

    牧山劲还记得，隗琅当时说的话：“既然施暴者少管所坐烂了，那就做会受害者吧。”

    这些事没闹到明面上来，一是他们心虚，做的缺德事还有把柄在隗琅手里；二是真的打不过隗琅，以多欺一都打不过。

    所以其实初中没多少人知道隗琅会打架。都只当她是班级一个比男生力气还大的搬书搬桌椅的工具人罢了。

    从初中毕业后，牧山劲就没看过隗琅打架了。牧山劲知道，不仅和谷绥的出现有关，更大的原因还是隗琅她妈。

    更多的隗琅没跟他说，他只知道隗琅她妈从隗琅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也没给隗琅留一分钱。隗琅一直没太读得进书，直到中考前一年，也就是认识谷绥的那一年，隗琅突然幡然醒悟，让牧山劲拉她一把，踩着录取线和牧山劲以及谷绥考上同一所高中。

    其实他俩初一就规划好了，毕业的暑假时间充足得可以逛逛这个世界，但是谁也没想到意外降临的速度更快。

    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太阳很烈，空气很燥，踩在地上的脚板似乎都在着火。

    隗琅还是套着一如既往的白T来他家，浓重的烟味笼罩着她，似乎已经将她制服。可她脊背却又挺得笔直，像隗然的青峰。

    牧山劲还记得那天隗琅的表情很平静。或者说，来之前她就把情绪死死地压抑住了。

    隗琅跟他说，她妈走了，家卖了，没钱留下来。

    她妈让她自己活。

    隗琅跟牧山劲说以后再约。没等牧山劲回神，她就顶着鸭舌帽到处寻找招聘广告。

    隗琅还差一个月才满16周岁，尽管她看上去并不像同龄人那么稚嫩，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冒着风险收她。隗琅那个暑假让牧山劲帮她的事不多，给她介绍个包吃的厂是其中一件。

    牧山劲给她找了个拉货装卸的厂。她力气很大，做事手脚麻利，计的件数多，钱自然也多。

    他心里酸胀，特别想说隗琅我养你算了吧，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该。更别说隗琅，肯定要笑他也就初中毕业就在那装霸总。牧山劲很快扼杀了这个想法。

    但是牧山劲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牧山劲他妈一直以来很喜欢隗琅，了解一点隗琅的事情，又在厂里打工，她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只能炖了好汤、做了好菜都会叫牧山劲给隗琅送去。

    牧山劲自己每隔几天也会拎着大小包，去隗琅租的屋子里等她下班。

    屋子很小，也很破，没隗琅之前的卧室一半大。离隗琅上班的地方还有点远。但是可以睡觉，勉强容纳三个人，隗琅觉得足够了。

    隗琅没有办法去挑剔。这是她目前能承受的极限。她都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步，不羁之后，似乎只剩下落拓。

    牧山劲之后没有问过隗琅任何事，只是他那段时间收购了很多机车，哄着隗琅去骑，隗琅学会之后，牧山劲就把几台丢在隗琅家门口，承诺以后隗琅买了大房子，那十几台都要停在隗琅的地下车库里。

    牧山劲来就单纯陪下班的隗琅唠嗑，乱七八糟什么都能聊上几句。

    后来谷绥出现，管隗琅要了钥匙，牧山劲没来的时候，谷绥会在隗琅的屋里，给隗琅做好晚饭，再留下第二天的早餐。

    谷绥做饭手艺很好，几乎叫得出名字的食物她都能做出来。隗琅食量大，除了香菜以外基本不挑，工作地方包的餐食还行，但质量很一般。隗琅也是真没想到，谷绥做的什么她都爱吃。

    谷绥将饭菜码在折叠桌上，一汤一肉二素，一个大碗和一个小碗在各两头铺着。隗琅从老远就看到窗户里亮着昏黄的灯，她知道是有人在等她回家。

    再狭小简陋的出租屋，也让她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有时候隗琅收工早，又碰上牧山劲带着晚饭来，他们三人搬着不太大的折叠桌子到外头吃。

    晚间的风也有温度。虽然隗琅的屋子小又破，但是旧小区的环境却挺好，几棵绿树上的夏蝉估计凑一块在叫，声音鼓噪；几丛月季抓着泥，粉的、红的、白的，争相交错又彼此承托着；几户人家溢出饭菜的油香味，下班的人行色倦怠咽了几下唾沫；几位老人慢慢悠悠地收拾棋局，约着明天去河边垂钓。天色将暗未暗，月亮才冒个尖，他们围坐在一起，举杯相碰。

    再艰难的暑假也就这么过了。

    这段时间牧山劲身高长了不少，往一米八跑了，他觉得应该是他妈隔三岔五炖汤的原因，他其实很庆幸，要不是他偶尔兴趣上来会跟着隗琅一起拉货，以及组局打打篮球，可能不止身高长，肉这方面也要长不少。

    隗琅变化说是很大，却也不大。她在发育期的运动量特别大，又靠牧山劲他妈和谷绥养的，营养跟得上来，一个暑假从一米六七直接拔到一米七五，体重稳定在120左右。

    牧山劲老觉得不对劲，带着隗琅体检时，一看隗琅的体脂达到19％，探手一压隗琅的腹部，戳到四块整整齐齐却难以忽视的硬块时，他发现事情真的不简单了。

    隗琅不只身体变化奇快。牧山劲觉得她逐渐变得沉默了，对事物的兴趣越来越寡淡，除非她势在必得，不然很难从她嘴巴里听到需求。

    牧山劲此时有点说不清楚的意味，像是一团线缠绕在心脏上，他觉得很闷，不愿再回想，抬头就灌了手上的半瓶可乐。

    牧山劲喉咙滚动，爽地打了个嗝，“吃，都可以吃，爷请客。”

    隗琅意思意思捧个场：“噢。今晚消费由牧公子买单。”

    谷绥低头看了看手表，“那现在走吧，吃完降降还要去跆拳馆那呢。”

    牧山劲伸手把隗琅和谷绥二人的书包捞了过来，挎在自己手臂上，“走咯，等下隗某迟到罚款又要骂我咯。”

    “降降平常不也骂你吗？”谷绥走在隗琅旁边，她对牧山劲的疑惑发言表示疑惑。

    牧山劲曲起手指就要弹谷绥的脑门，隗琅手疾眼快，把谷绥拉向自己这边，看到牧山劲成功地弹了个寂寞，隗琅哼笑。

    隗琅说：“是这样，骂大山无需理由。”

    牧山劲：“毁灭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