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雁的刘海弯曲着，长度已经够到下巴，厚重的刘海挡在面前，连太阳照下的光在她看来都是稀稀落落的。
庄雁喜欢听歌。她买了一台小巧的音箱搁在床头柜上，到家后她就会打开，什么都不做，光是听那些曲调哀怨悲戚的歌，她都能熬一整夜。
她没有什么朋友，她甚至无法想象一群人抱在一起聊乱七八糟的天。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行动，偶尔听到几句别人说她是“怪胎”，她的刘海挡着她的脸，心底却隐秘地感到兴奋。她甚至希望他们再多说些。
本该是这样一直过下去的。
直到某一天，庄雁的笔记本被前桌刘柯翻阅着，庄雁上完厕所回来，本还哼着歌，此时几乎是瞬间绷紧身体。她紧握的拳头、颤抖的身体，都让别人觉得她已经怒不可及。
可是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她竟然在此刻产生了一点倾诉的快感。
让庄雁意外的是，刘柯对她的笔记本很感兴趣，并向她讨教其中的含义。庄雁从此开始播散她所深爱的网抑云。
他们朝气蓬勃，他们光鲜亮丽。
他们却皱着眉头、哀怨悲切，仿若天下苦难尽尝。
他们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好像谁都在难过，庄雁却快乐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刘高霏会盯上自己，或许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刘柯是刘高霏的妹妹。
庄雁应该第一时间觉得害怕的。毕竟刘高霏蛮出名的，她经常因为打架喝酒抽烟逃课这些被学校通报批评。听说刘高霏从不在乎这些，她家里背景也能让她不在意。
庄雁尽管沦陷在网抑云，但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学生，成绩中等，家庭小康。她应该害怕的。
可庄雁居然只觉得兴奋。
刘高霏早就看不惯庄雁那头刘海，更别提还把她妹刘柯拉下水，整天就在听刘柯在耳朵边叫“温柔吗，半条命换的”，刘高霏就手痒。她不至于打自己亲妹妹，但是庄雁总可以教训一下吧。
高一楼和高二楼离的不算远，刘高霏打听到庄雁是5班，她让张小莹把庄雁拉去厕所，打算在高一楼里跟这个非主流交流交流。
只是没想到庄雁居然乖乖就来了。刘高霏又无语又有点火大，真他吗就来了？没听说过我？瞧不起谁？
张小莹和万晴晴把庄雁摔在墙上，墙面光滑冰冷，甚至弥漫着尿骚味。她没有说话。
几个巴掌甩在脸上，庄雁没有说话。
被骂脑残，被骂表子，庄雁没有说话。
被扯头发，被掐喉，被摁进水里，庄雁没有说话。
可是当她听到那一道沉重到足以击碎一切的声音时，庄雁终于想说点什么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刘海湿漉漉的分叉在脸上，庄雁第一次觉得刘海很碍事，伸手拨开几缕，终于看清楚那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长的很高，比刘高霏还要高个头的女生。青紫色的筋络虬劲在她的手臂上，她的头发仅仅一寸的长度，下颚线锋锐。烟雾缭绕，庄雁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是庄雁总觉得，她模糊的表情中，应该是有些愤怒的。
庄雁此时此刻，竟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快感。眼眶盈泪，她觉得，这比她自封的任何一个高光时刻都要爽。
她总该说说话的。
隗琅没给她这个机会。
马上打铃，屎又拉不出来，谁还在厕所墨迹啊？她不想当迟到的学生，更不想被谷绥知道刚才的事情。不然今天放学，她就要烟与自由皆失。
刘高霏她们已经跑了，隗琅没多留，洗干净手也出去了。
庄雁蹲在角落里盯了她好久，以为隗琅多少会跟她说点什么，愣是没想到隗琅连一个屁都欠奉。
她想叫住隗琅，被掐喉的撕裂感终于被她脑子识别出来，痛到她只能咳嗽，半点其他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隗琅走出去。
隗琅在打铃前就坐到自己位置上了，她同桌的表情从她进教室起就很奇怪，隗琅看了一眼，觉得像是——好想笑，但是又不敢笑。
隗琅本着同桌之间友好相处，她关心的问：“你应该没事吧？”
纪回舟很白，长的也浓眉大眼，有点小帅。不过此时，他因为憋笑脸有点扭曲，听到隗琅先开口，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不是隗某吗，二十分钟不见你拉了吗？”
隗琅多余问那一嘴，“你礼貌吗？”
纪回舟说：“我礼貌啊，我都忍这么久才问你。所以你去那么久，拉了吗？”
隗琅给他翻个白眼，“没拉。再问我把你屎都打出来。”
顾卓君已经到达教室门口，纪回舟快笑疯了，完全没注意到她也踩着铃声进来了。
隗琅和顾卓君对视的时候，背挺得很直，表情有点无奈，浑身上下透露一种讯息：不是我要说话的，是纪回舟一直在烦我。
顾卓君二话不说将粉笔丢了过来，隗琅知道不是冲自己来的，但是也稍稍避开了一点。
粉笔在预料中砸向了纪回舟的额头。
顾卓君眯着眼，“上课就该有上课的样子，没听到铃声吗？”
纪回舟的脸又扭曲了，这次是痛的。他哀嚎地捂住被砸的地方，轮到隗琅憋笑了。纪回舟愤愤地瞟了一眼隗琅，没敢耍嘴皮子，老实巴交开始上课。
顾卓君从不拖堂，一打铃就收拾课本宣布下课。
隗琅一向走的快，如获新生的纪回舟想起来还有话没跟隗琅说，追在她屁股后面。
正午的空气燥热，太阳洋洋晒在地上，走廊两旁的绿植枝叶茂盛，阴影和光交缠。
谷绥和牧山劲比隗琅早下课几分钟，都在走廊等她。看到隗琅出来，谷绥立刻就笑了，软着声音问：“降降，中午吃什么呀？”
隗琅也没想到能吃什么，很干脆说：“吃粑粑吧。”
纪回舟这个时候刚跑到她这边，听到隗琅这几个字瞳孔都开始地震了，“哥！虽然但是……就，也不至于去吃它呀？这个吃了不补的啊！”
牧山劲眉毛一挑，“隗琅，便秘啊？”
“降降，难怪这几天你上厕所的时间这么长。你的肚肚硬硬的，是有很多粑粑堵在里面吗？”谷绥有些担忧地隔着衣服摸隗琅的肚子。
隗琅掀起眼皮，先回的谷绥。她有些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摸的是我的腹肌呢？”
她再改语气，面无表情对一惊一乍的纪回舟说：“你死定了。”
纪回舟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追来的目的，他此时此刻对隗琅又多了一份敬畏。他以为谷绥叫的隗琅小名，什么酱酱，还怪可爱的，于是他顺嘴一用，“酱哥！你对自己也这么狠啊！”
隗琅：“。”
食堂，隗琅打完红烧肉，徘徊在土豆丝和莲藕之间，她俩菜都挺喜欢吃的，看价目表，土豆丝比莲藕便宜五毛钱。
土豆丝胜出。
回到餐桌上，谷绥和牧山劲还没来，她往人群中看，最先看到了牧山劲。
别的不说，他一米八三的个子确实显眼，顶着隗琅同款毛发很短的头，正懒散地抱着手。
牧山劲对隗琅挥了挥手，示意很快过去。
隗琅点头，接着去找谷绥，谷绥身材小巧，不过都是同款寸头，隗琅也很快找到了她。
剃头发也有一个月，牧山劲和隗琅对头发的长短接受速度都很快，牧山劲是从小到大头发都没长过耳朵。主要是牧山劲觉得，光头的他，好像更帅了。他非常满意。
隗琅则觉得没头发太方便，洗头刷一下，澡没洗完头就干了，隗琅甚至想长久剃着，而且没人管她，她也很无所谓。
谷绥虽然是带头剃的，可是她到现在还不太习惯旁人的注视，此时意味不明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扎在身上，她一直低着头，不停抿嘴，又佯装自在的松开。
隗琅起身，刚想走过去，就看着谷绥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挺直了腰杆。
尽管谷绥只穿着宽松的校服，身上没有其他饰品，甚至连一只发绳都没办法拥有，隗琅也依然觉得，谷绥非常、非常可爱。
眼看她也快打好了，隗琅坐下开始干饭。
牧山劲比谷绥排的前，谷绥都开始吃了他还没来，隗琅抬头找他，就看到牧山劲一手提着红色袋子过来。
牧山劲掏出四瓶水，一瓶给自己，一瓶给谷绥，剩下两瓶全放在隗琅那。
隗琅问号刚要扣出去。
牧山劲一脸严肃：“便秘就多喝热水嘛。我刚才在外面给它晒了一会。喝太阳能热水，琅哥从此再也不怕便秘了。”
谷绥煞有其事地点头。
隗琅摸了下瓶身，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小烫。
隗琅隐忍地闭了闭眼，“我谢谢你？”
牧山劲摆摆手，“这是你应该的。”
隗琅：“？”
三个没毛蛋坐在一起，隗琅和谷绥的头算是最招人瞩目的。
谷绥话没说几句，低头在那给红薯剥皮。
隗琅抬眼扫了一遍周围，打菜的时候被烦，现在吃饭也要被烦。谁受得了。
隗琅曲起指节，敲击了几下桌面，“喜欢，我帮你们剃个同款？”她之前因为一件事出了名，并且这句话的杀伤力很足，没几个人再敢看这边。
牧山劲抬手摸自己的头发，感觉手感不如光头，深思熟虑后，他说：“要不然，咱们找时间再出个家？”
隗琅非常赞成，不过她坚持做自己，“戒烟可以，戒肉哒咩。”
“降降哒咩我也no。”谷绥吃着饭，声音还有点含糊。
牧山劲无语，他也没说出的是哪个家啊。
他关爱地给隗琅碗里夹了根香菜，“能不能吃点绿色的东西？”
隗琅闻到香菜那股味道差点吐出来，她作呕地把香菜扔回牧山劲碗里，忍不住为自己餐盘里的蔬菜发声：“你瞧不起土豆丝？”
牧山劲说：“它也不绿啊。”
隗琅懒得跟他争辩，专心吃着饭。
谷绥终于把红薯的皮剥完了，两个红薯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很甜。她把红薯夹到隗琅饭里，说：“降降，吃这个。”
隗琅没什么异议，她只反感香菜那类味道极大的食物，其他的接受程度很高。红薯是谷绥剥的，隗琅慢慢咬了几口。
“蛮甜的。”
谷绥手撑着下巴，看隗琅吃得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慢慢笑了起来。
牧山劲也跟着笑，他们吃饭时会说的话向来没顾虑，想什么说什么。
“隗琅，你多吃点，屁放出来了，屎还会远吗？”
隗琅看着插筷子上的红薯，要不是谷绥剥的，她会直接塞到牧山劲嘴里。
谷绥觉得牧山劲今天说的几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怕隗琅噎着，她打开水给隗琅递过去，牧山劲欣慰的点头，“是嘛，1+1=2。隗琅，你今天一定能拉出屎！”
谷绥握住拳头，做了加油鼓劲的动作：“降降一定能拉出屎！”
隗琅：“……”
旁边好死不死走过纪回舟，他看到隗琅餐盘里面的黄色坨状物，有些不可置信，人恍惚，声音都飘散着：“哥……你真吃啊……”
隗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