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处院落
何叔早早起来做好了饭菜,纵然昨夜搜城闹得沸沸扬扬,眼下要搜的人就住在自己家中,他也没有一点不安。
袁家老爷虽官职不高,但这些年在青州名声却很好,为官清正廉明,早年遇到灾年,收成不好,袁家拿钱拿米,施粥救人,就连出身商贾之家的袁夫人,都说动了母家出面。
何叔就是那年被袁家救助的灾民之一,那时的何叔家中几乎无米下锅,妻子刚刚诞下女儿便撒手人寰,若不是袁家老爷收留他们父女,恐怕刚出生的女儿也要随母亲而去了。
也正因此,这次袁家遭难,他为了报恩,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袁鸣羽的请求。
何叔的背微微弓着,看了看自家偏房紧闭的门,心中打鼓。
昨夜袁少爷和那个姓张的侍从拎着个昏迷的人回来进了偏房,一夜过去,偏房的门都不曾打开。
何叔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上前敲了敲门,道:“少爷,我准备了些饭食,可要吃些?”
屋里一片沉默。
何叔忐忑道:“少爷?”
“叮”一声茶杯落桌的声音,传来的不是袁鸣羽,而是那个侍从的声音:“少爷还睡着,叔不必操劳了。”
何叔噎了一下,只好转身离开了。
偏房屋里,张戈听着房外脚步声逐渐远去,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他的对面是早已昏倒在木桌前的袁鸣羽。
“别装死了,你醒了吧,小子。”张戈漫不经心道。
屋中昏暗的角落里,原本靠墙软倒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勾起嘴角,“大叔好警惕。”
张戈嗤笑道:“上一个给我下药的人,许是已经投胎了。”
萧启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看来我的药放的还不够。”
“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萧启面无表情,“放我离开。”
张戈眯起眼睛,扫了萧启一眼,“青天白日的,你小子倒是会做梦。”
萧启冷笑一声,“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你们,城门把守定是更加森严,你们留我又有何用?”
“你就算药倒了我,外面还有晁冬在,虽然受重伤,你也未必能讨到好处,你现在急着离开,是因为你的主子还在等你吧?”张戈道。
萧启一怔,沉默无言。
张戈不在乎他的沉默,直截了当道:“你可以离开,但要与我们一起。我不知道你的主子有多大本事,但既然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我可不像袁鸣羽这小子一样好糊弄。”
萧启被张戈这番土匪言论惊了惊,瞪直了眼,道:“大哥,我们帮你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也太不讲理了。”
“少废话,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要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俩人对峙了一会,萧启先败下阵来,勉强答应了下来,他眼下只愿纪知意能有些良心,不要把他撇下。
半个时辰后,被一杯掺了药的茶水迷晕的袁鸣羽,在两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悠悠转醒。
袁鸣羽微微一怔,看了看左右二人的表情,就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你下药给我?为何?”
萧启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旁边这个老土匪,我现在已经跟纪……跟我主子离开了。”
差点说错话,萧启后头的话音越来越弱。
袁鸣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人,眉眼清俊,有着脱不去的少年气,浑身上下写满了“混不吝”三个字,不庄重却难得潇洒不羁,不似尘世人。
袁鸣羽眼神冷了下来,萧启被他这一眼盯得坐立难安,忍不住道:“你想做甚?”
袁鸣羽移开视线,看不出情绪,“她为何要来青州?”
“你说为何?我们本来都要回我师父那儿了,纪知意一听闻有位大统领得罪了皇帝还连累了全家,马不停蹄就赶来青州,生怕他家人出什么事,谁知人家自有打算,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当日既然走得那样决绝,今日又是何必?”袁鸣羽冷漠道。
萧启正欲反驳,旁边的张戈拍了一下他的头,道:“行了,先带我们离开,趁何叔这里还没暴露,再拖下去谁都走不了。”
萧启哼了一下,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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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门口,守城的小将重重打了个哈欠,这个时辰他本该换班回去休息的,但因着昨夜的全城搜捕,城门的守卫全员待命,进城出城搜查异常严格。
在他困倦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城内,远远的一行人拉着马车向城门走来。
他不客气地拦下了他们,“你们何事出城?”
站在前面的是个牵着马的老人,半驼着背,带着一顶斗笠,看不清面目,低声道“带我夫人出城去看病。”
这小将怀疑地看了看他,拉开手中的画幅反复对照,眼前的老人确非通缉的人。
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谨慎地叫人前来搜查一番,另外两个小兵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躺在榻上,病恹恹地抬头望了一眼,两个小兵对着画像看了两眼,转头冲小将摇了摇头。
小将的心放了下来,但左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这时,那个牵马的老人突然从袖口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包,悄悄递给了眼前的小将。
那小将瞬时就不困了,他自然明白这布包里是什么,掂了掂手中布包的重量,眼睛亮了亮,于是摆摆手,爽快地放行了。
望着这队车马缓缓离开,不知为何,小将心中总隐隐不安,但想起手中的银两,嘴角又不禁咧开一个笑。
他不知道的是,这辆车马出城不到一刻钟就被人拦了下来。
老人看着拦在马车前的两个年轻姑娘,愣了愣,“二位是?”
纪知意不客气地抬眼道:“萧启在何处?”
老人迟疑了片刻,只听身后的马车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木板卸下的声音,原本只有老夫人在的马车里走出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我在这儿……”萧启扶着腰,龇牙咧嘴地走了出来。
纪子嵘上前扶着萧启下马车,奇道:“你怎么会在马车里?”
萧启无奈道:“袁夫人身下躺的床榻里是空的,我躲在里面才出得来,也幸好那守兵不是个仔细的人……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纪知意淡淡道:“你的易容术是书柳姐姐教的,旁人看不出,我们却可以看出门道。”
一旁的老人闻言,慢慢直起身,撕去了脸上的伪装,易容术下的脸清癯而肃穆,即使一身粗布衣裳,也是掩不住的为官正气。
纪知意方才听到萧启称呼里面那位袁夫人,此刻便对眼前人的身份猜出了一二。
“小女纪知意,见过袁大人。”
“贵人姓纪……”袁大人迟疑了一阵,“可是先永宁侯之女?”
纪知意垂下眼睫,回道:“正是,我与阿姐是来救二位的。”
这时,马车里的袁夫人也走了出来,同样卸去了易容术,虽面色憔悴,却没有病气。
“你便是我儿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纪知意?”
纪知意抬头,对上袁夫人沉静的眼神。
纪子嵘见状,不动声色地将纪知意护在身后,正欲说什么,纪知意阻止了她。
“袁将军抬爱了,知意担不起。”纪知意道。
袁夫人点点头,平淡道:“确实是那臭小子高攀了。”
纪知意愣了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听袁夫人续道:“年前那会儿,这小子每次的家书里,十句不离他喜欢上的姑娘,虽然不知为何,自他去了皇城任职,不仅家书少了,更是只字不提婚事。”
袁夫人是妇道人家,不懂朝堂恩怨,但常年掌后院事,识人最是通透,只方才一眼,她便与这纪家姑娘有眼缘,此刻只能暗叹臭小子没福气。
纪知意涩声道:“是知意对不住将军。”
萧启“啧”了一声,翻身跳上马车,“先别说这些了,袁鸣羽和他那两个侍卫还在城里呢。”
纪子嵘带着他们一行人暂时安顿在李掌柜的草屋,纪知意把萧启拉到一旁。
“你和昭安他们是如何商议的?”
萧启耸耸肩,道:“他说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所以让我先带他父君和母亲出城,他们看到我们安全出城自会想办法出来。”
纪知意侧头望了望袁大人和袁夫人的方向,微微舒了口气,“那你留下保护好袁大人和袁夫人,我与阿姐还是去城门接应。”
萧启不赞同道:“他们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就你们二人怎么救人?”
纪知意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笑道:“你不好奇书柳姐姐去哪了吗?”
萧启一愣,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找到书柳的影子,“你们早有安排?”
“走吧,说不定还有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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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午时,日头正盛,赶牛车的大叔擦了擦头上的汗。今日他的酒水卖的不错,几个酒桶的酒水全部售罄,他要赶着回家去,告诉自家婆娘要多准备些酒桶装酒了。
走至城门,不出意外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出城何事?”
大叔憨厚一笑,“今日卖完了酒水,要回家去。”
守卫早已换了人,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将,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大叔一眼,“后面的桶里是酒水?没藏什么不该藏吧?”
“是酒水,官爷,只是眼下都空了,绝对没有不该藏的。”大叔信誓旦旦道。
年轻的小将显然不像他的前辈好糊弄,坚持要逐个酒桶检查一下,就在他检查到最后几个酒桶时,变故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