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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墙(三)

    阿荼紧闭着双眼,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后背被划了好多狰狞的刀口,紧紧贴在背上的蓝色布衣被划成了碎布,鲜血仿佛还没有凝结,在被染成深色的布衣上透出来。

    温余儿眼中升起一丝带着希望的光芒:“她还在流血,她还在流血呢!潮生,赶紧把阿荼带回去啊,幸川肯定能救她!潮生,你快……”

    “余儿!”温潮生低喊了一句,“她已经没气了!”

    温余儿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破口大骂起来:“你当我傻啊!!!我是医术不精,但我有眼睛!你没看见吗,她还在流血!阿荼皮外伤虽然重了些,但是哪有这么快死的!”

    “你好好看看!她是被勒死的!”

    此话一出,温余儿终于安静了下来,在眼中划过一丝迷茫后,她低下头,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阿荼的后背,结果却犹豫了似的,僵在半空中迟迟不肯下手。

    温潮生二话不说,伸出双臂,牢牢地扶起阿荼的头。小姑娘被转过来的一瞬间,温余儿一下就落了泪。

    白嫩的脖子上,是一圈触目惊心的勒痕,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变成了深紫色,还微微凹进去了一些。

    阿荼的手臂垂在地上,朝着前方,手指狰狞地弯曲着,仿佛要拿回什么东西一般。温余儿顺着阿荼手臂的方向望去,却见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药瓶。

    她不可能不认识,半个时辰前,阿荼还在握着它对自己羞赧的笑着。

    温余儿终于大哭起来,发了疯似的:“她还不到十三岁……”

    忽然肩上一痛,耳边传来一声平静的、低哑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温余儿抬起朦胧的泪眼,她看见温潮生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满眼通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温潮生怒喝一声,将温余儿震得抖了一下。

    “今日一战,本可避免,可是却因为你!!!”温潮生霹雳般的声音在耳边惊雷一般刺激着温余儿的耳膜,“全镇的百姓遭了殃!!!你看看周围,黑烟弥漫,断壁残垣,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就私自决定一切,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公然违抗军令!你可想过,若今日此处铁弗人如同战场之上一般人数,只要一个晚上,便可直接北上灭了娄烦国,南下踏平雁门郡!!”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潮生我只求你,想办法救她、救她啊!!!”温余儿哭喊着,用力扯着温潮生的袖子。

    “都死透了你告诉我怎么救?!!!”

    温潮生一声嘶吼让温余儿冷静了下来,他拽起温余儿,然后扳着她的脑袋强迫性地环视了一圈,环视那些死去的人,环视四周毫无声息的场景。

    温潮生颤抖着问:“你忘了你的身份吗?你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吗!!!”

    他不可避免地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温澜啊温澜,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你从来都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等听我给你解释?!!”

    半晌凝滞,温潮生终于压抑住了情绪,他抬起手,轻柔地擦去温余儿脸上的泪水,“余儿,救不了这孩子是事实,我们只是玄甲铁骑营的将士,不是大罗神仙。”

    温余儿呆滞着,不再挣扎。

    “阿荼的死对你而言是个教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你不该做的吗?我们是顺国的将领,是要去保卫边境的,只此一件,其他事一概不归我们管。”

    “你想跳出这个圈子,你不愿被规则所束缚,你急于得到成绩证明自己,可你连话都不肯认真听完,只知道横冲直撞,不撞南墙誓不回头。你看看现在,你还想要做什么?你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有想过玄甲铁骑营怎么办吗?”

    字字诛心,温余儿再次无力地哭出声。

    是她自负、是她急于求成、是她作茧自缚、将所有人的叮嘱拒之门外。事到如今,无数条鲜活的生命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温余儿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然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

    段舒玄坐在营帐里,任由许亦安为自己包扎着左臂上的伤处,又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去看其他人:“按理说,那些铁弗人被关在这儿已经两年多快三年了,县中无人,便自然也无吃食,为何还能活下来这么多啊?”

    余傲寒沉默着坐在上座,听见这话才开了口:“县内的铁弗人当初能混入此处,定是做了一番努力,想夺取天下,必定有所牺牲,食物,不止蔬菜、瓜果、牲畜……”

    沙哑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让人不免心生恐惧,余傲寒眼中皆是犹豫,最后还是轻轻开口,“还有人。”

    众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恐惧。

    段舒玄难以置信道:“他们吃人?吃自己的同伴吗?”

    温潮生声音及其冷静:“有什么可奇怪的,这就是一直以来铁弗部为何势头不减,甚至成为我大顺的死敌,他们没有人性,杀人如麻,极端狂暴。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打下我大顺,这点牺牲根本算不了什么。”

    盛之琀挨着余思渊而坐,他看着给余思渊肩上敷药的江幸川,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他的衣袖:“幸川哥,你一会儿帮我看看月影,她手上流血了。”

    江幸川耐心地对盛之琀笑道:“殿下稍安勿躁,月影手上的是小伤,我一会儿给她撒点儿药便好。”

    “女孩子的手很重要,幸川哥你可得好好替月影检查检查,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啊!这可是……”

    听了半天的月影终于忍不了似的抿了抿嘴,开口打断:“殿下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本就是小伤而已。”

    盛之琀没回答月影,继续扯着江幸川的袖子:“幸川哥……”

    江幸川嘴角的笑容有些僵住,但还是轻声安慰道:“殿下稍安勿躁。”

    “差辈了吧?”余思渊有些不满地扭过头侧视盛之琀,“他是我爹的师弟,按理说也算你的师叔,你管他叫哥?我还是你哥呢!你这么叫那我不成了你的后辈了吗?”

    盛之琀眨巴着眼睛,在脑子里思考了半晌称呼问题和辈分问题,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思考出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表哥,你就别纠结这些了。”

    “你这小子,我……啊!!!江幸川你能不能轻点儿按?你明知道我这肩背受过重伤!”

    余思渊正准备和盛之琀好好掰扯一下辈分,后肩却被江幸川猛地一按,钻心的疼痛感顺着脊椎爬上了大脑,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头日光正盛,许亦安只是出去打了个水,她端着水盆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帐前挤满了人,于是经过的时候探了个头,却止住了脚步。

    温余儿没有穿外衣,也没有穿鞋子,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身后的士兵拿着军棍一脸为难。

    “她什么时候醒的?她要干嘛?!”许亦安蹙眉挤到段舒玄身侧。

    段舒玄沉痛地低下头:“师姐说,擅自离开军营,害死无辜之人,要领罪重罚。”

    “不是……你们怎么都不拦着呢?”

    一阵冷风刮过,天色逐渐转阴,许亦安打了个哆嗦,握紧了水盆边缘,“潮生哥哥呢?幸川哥哥呢?月影姐姐呢?她一个女孩子,穿这么少跪在这儿,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你们怎么……”

    许亦安话还未说完,只听得温余儿苍白着脸,哑着嗓子使劲喊道——

    “没听见我是说的话吗?!打!!!”

    长棍挥下,重重地打在温余儿瘦弱的后背之上,惹得她闷哼一声。身子单薄的少女死死咬着牙,忍着眼眶中的一汪泪水,颤抖着喊:“使劲儿!用力打!!!”

    盛之琀站在主营帐前,死死地抠着手,他扭头去看月影,不自觉地低眉去瞄她敷了药的手背,却又欲言又止,最后少年还是没忍住:“这要打多少下啊?”

    月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回头询问背对着这边的温潮生:“少爷?”

    温潮生背对着众人沉默不语,后背挺拔的像一棵松。

    十五下已过,温余儿后背泛起血迹,掌罚的士兵怎么也下不去手,纠结地望向主营帐中的一群人。

    “可以了可以了!停下吧!”

    江幸川终是狠不下心,他快步走出营帐,却被跪在地上的温余儿瞬间制止——

    “三十下,不准停!!!”

    “余儿!”江幸川失声喊道,“你不要命了?”

    “打——继续打!!!”温余儿微微弯了腰,却仍不松口。

    身后的士兵红了眼圈:“领军……”

    “这是命令!你敢不听?!!!”温余儿侧过头,猩红的一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握着棍子的士兵,不忍心闭上了双眼,咬着牙继续打了下去。

    疼吗?疼。

    可是她想,她绝对没有那些遭受飞来横祸的无辜的百姓疼,也没有阿荼疼。

    她才十几岁,花儿一样的年龄,自己一闭上眼睛,都是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她后悔,悔的想用自己的命去替换她的命。

    温潮生的话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走马灯似的,怎么也忘不掉,这些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害死了一群无辜的人,还有一个姑娘,一个本应该活蹦乱跳、快乐成长,却因她而失去生命的姑娘。

    “姐姐,吃油糕不?”

    “姐姐,你是从中原来的吗?”

    “阿爹说我是女孩子,嫁人生子才是归宿,可是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走出这里,到洛阳看看。”

    “姐姐你这么厉害,可以飞檐走壁,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药用完了,只剩下瓶子,可我舍不得扔。”

    “姐姐,我并非担心连累,我是担心你,里面情况如何都还不知道,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姐姐,我想让你光明正大的带我回去。”

    “姐姐,你相信我!”

    在鲜血淋漓的疼痛中,温余儿感觉记忆与想象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好像看见阿荼被人踩在地上,后背鲜血淋漓,脖子上被紧紧勒住,她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却一声不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她努力向前伸着手,想把不小心掉出去的药瓶重新抓在手里,可直到最后一口气消失殆尽,也没能再拿回来。

    倾盆大雨突至,带着骤降的温度,温余儿落汤鸡一般跪在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荼——阿荼——”

    “对不起!!!”

    “姐姐害了你!!!”

    “姐姐救不了你——”

    余思渊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皱眉行至温潮生身边:“差不多行了吧,外面这么大雨,会发烧的。”

    “让她打完。”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一直沉默的余傲寒和段鸿飞。

    温潮生红了眼眶,颤着声音继续说:“必须要让她记住……”

    “记住这种痛,痛到心里、痛到记忆里、痛到骨子里,才永世难忘。”

    温余儿感觉自己好像飘飘悠悠地开始下落,她有些慌,片刻,双脚似乎挨到了地面。突然,她整个人向前使劲一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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