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若非自小就有婚约在身,也是希望找一个普通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的。
“丈量大漠荒原,驰骋广袤草原,历遍万水千山……”程昭突然发现裴安还真是够了解自己的,这些正是她所期盼的生活啊。
屋内,程昭正准备睡下。
突然,程昭想到了什么,掰着手指一算。
自己回来时是六月十七,今日是第八天,那就是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是定国大将军身故的那夜。
程昭记得,第二日寅时,父亲就被急诏入宫,京城中很快便传开消息来:“定国大将军杨靖在返京途中突染瘟疫身故。”
举国哀悼。
杨靖为闰朝守疆多年,无往而不胜,此番胜利还朝,却被一场瘟疫夺走了性命,实在令人悲叹。
将军夫人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而自缢殉情,留下孤女杨婉独守将军府。
皇帝悲痛万分,追谥杨靖为忠武公,其夫人张瑶为诰命,并破例封杨婉为景宁郡主。
然而世人多凉薄,起初还会有官员和百姓来悼念杨靖,可很快这个将军府就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了。
程奕与杨靖为多年好友,他不忍见好友之女孤立于世,收杨婉为义女,庇佑在相府的羽翼之下。
裴奕在收杨婉为义女的当天,便宣告全相府的人,杨婉如相府嫡女,相府便是她的家,在自己的家中自然可以随意行事。
凡是程昭可以做的事情,杨婉都可以。
而前世杨婉也以此为由得到了在相府中自由走动的权利,没过几天,杨婉与裴相和夫人热络起来,便索性应了裴奕的邀约,答应在出嫁前都久居在相府之中。
程昭自小便仰慕将军之高义,自然也对他的女儿爱屋及乌,很快两人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程昭记得父亲收杨婉做义女时应为六月底,如今只剩下六日的时间……
程昭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杨婉入府。
前世杨婉拿出的那几封亲笔信,自然不可能是程奕写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那三年间日日临摹的结果,若非如此,怎么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呢?
只有她无法待在相府之中,才不可能拿到父亲的亲笔,才无法复刻父亲的字迹。
但杨婉要模仿宸王的字迹这一点,程昭却阻止不了。
裴安在十三岁时自创了一种字体,笔势雄健洒脱,初看宛若雄鹰翱翔于天际,细赏又如清风穿行于林间,行笔之间变数无穷,气象万千。
当时京城中人虽嘲其不争,可此书体一出,仍是引得人们竞相临摹。
杨婉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可谓是轻而易举。
“堂堂一个皇子,真是一点防患意识都没有。”程昭心里吐槽道。
而此时,宸王府中,裴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若是裴安知道程昭这般鄙视他的智商,肯定会委屈巴巴地解释一通。
其实当年哪里能怪裴安呢,是他的一个好友不甘心他被人们诋毁江郎才尽,便气冲冲地拿着他的字去街上宣传,这才被人们所关注到。
程昭知道,父亲重情重义,若是想要说服他不让杨婉入府,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么,与其被动应对,倒不如先发制人。
次日,裴奕回府时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爹爹。”程昭看到父亲失魂落魄地走向书房,上前搀起他的胳膊。
“杨伯在人间的任务完成了,现在一定回到天上继续去做神将了。”程昭安慰道。
“听回来禀报的将士说,他刚发起高热,便在睡梦中走了,想必老天爷也不忍心见他痛苦吧。”程奕红着眼睛看着天空。
“爹,张姨……”
前世由于两家交好,张瑶对程昭也很好,每次给杨婉裁了新衣裳,张瑶也会差人给程昭也送来一件。
程昭想赶在张瑶自缢之前救回她。
“你张姨……随你杨伯去了。”程奕哽咽道。
“怎么会……”
程昭记得,前世张姨明明是在杨伯的死讯传回京城的第二日才自缢的,如今明明才第一日……
“你杨伯的死士在今日子时就先一步把消息传回杨家了。”
“那张姨……”程昭难以置信道。
“听将军府里的丫鬟说,你张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要睡了,第二日便发现她自缢了。”
“可我这一整日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程昭难过道。
“是婉儿,那可怜的孩子,她一夜之间失了双亲,没有精力再应付那些人情世故,先给她一天缓缓吧。”
难怪前世将军夫人殉情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才传出。
说起来,杨婉也是个可怜之人。
而她的心性,也在这日之后有了极大的转变。
醒来之后只剩下了自己,安全感骤然间荡然无存,从今以后只有她自己为自己做打算。
所以杨婉需要权力,需要所有人都能够臣服于她的权力;所以她不但要占有,还要完完全全地占有。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疯了吧。
程昭可以理解她,也心疼她、同情她。
可是,这些并不是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用别人的血肉为自己铺路的理由。
“爹爹,我这段日子搬去将军府与杨婉同住吧。”
“也好,她现在一个人,你去陪她散散心吧。”
程奕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头,他本来是想让杨婉搬到相府来住一段时间的,不过现下昭儿这主意也是一样的。
父亲大概还是会收杨婉做义女的,这件事于情于理上,程昭都没有理由阻止。
可这样就会有隐患。
程昭阻止得了这次杨婉入住相府,也阻止不了日后杨婉来府上。
况且,杨婉想要模仿父亲的字迹,根本就不止进入书房这一种手段!
如今程昭的做法只是暂时使事态不发展得那么顺利而已。
即便没有了通过书信诬告这条路,他们也会有别的办法。
一想到前世杨婉见自己最后一面时提到的皇后,程昭就不寒而栗。
皇后……
一个将军府的杨婉就已经够让自己头疼了,何况是皇后。
以现在程昭的力量去对抗皇后,根本就是蜉蝣撼大树。
她得找一个盟友。
这个人要完全确保会与程家站在一起,并且需要有一定的势力。
裴安。
程昭刚冒出这个想法,便立刻被自己否决了。
他一个闲散王爷,空有一个虚名,无权无势,能做什么呢?
不过……
程昭想起了前世最后看到的裴安。
那时的他既然能够从那偏远之地及时赶来并阻止了这一场几乎不可能翻盘的宫变,便可见他的势力绝不是一朝一夕培养起来的。
这宸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从不显山露水,可见其城府之深。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程昭还是有些顾虑的。
前世的结局毕竟只有自己知道。
父亲那边还好,即便他对自己过于谨慎的行为感到奇怪,自己撒撒娇也能糊弄过去。
而宸王那边,除了那场宫变,他从不参与朝政。
程昭甚至觉得,如果没有那场宫变,裴安应该会一直沉寂。
那自己该怎么说服他一起对付皇后呢?
程昭感到一阵头疼。
旁人大概会比较困难,但程昭或许可以。
程昭还记得前世宸王赶来救她的场景。
或许前世自己与他有什么阴差阳错的交集也未尝可知呢?
我可能无意之中帮过他。
所以他感激于我,甚至喜欢我。
程昭得出了这两个结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能合理利用这两点那么程昭想找裴安帮忙就容易许多。
只是……
程昭不确定的是,裴安与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交集呢?
是在过往,还是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呢?
若是被动地等待着端倪出现,那必然不妥。
毕竟前世自己直到死之前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那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如今举国哀悼,宸王这段时间是不会再来相府下棋了,可事态瞬息万变,一刻也耽误不得。
首先要试探裴安对自己的态度。
此次去将军府小住,便是一个好时机。
寻常百姓况且感念将军的恩德,裴安作为皇子当然得去好好悼念。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程昭住进将军府的这日,杨婉脸上沉重的阴霾显然散去了一些。
这夜,杨婉便在程昭的屋外徘徊许久。
“杨小姐,你怎么不进去呀,我们小姐还没有睡下呢。”
青兰搜罗夜宵回来,恰好碰见杨婉,敲门得到程昭的回应后便开了门招呼杨婉进去。
“我……”杨婉下定了决心,跟着青兰进了房门。
程昭向来是个夜猫子,这时还没有睡下呢。
方才她便听见门外有交谈声,故此时看见青兰身后跟着杨婉也不惊讶。
原先陷入回忆而痛苦的脸庞立刻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起身上前搀扶杨婉羸弱的身躯。
“婉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阿昭,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杨婉说着便拭起了泪。
“我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我……”杨婉死死地攥着手,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失态。
“婉儿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程昭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杨婉的背,安抚道。
她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若是没有这一场变故,杨婉还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吗?
那么温柔开明的将军和将军夫人,若是他们还在的话,不会让女儿变成那样的吧。
杨婉入夜之后没有吃东西的习惯,程昭也不好坐在旁边独享,忍痛只拿了一块小酥饼后便让青兰拿出去了。
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各有所思。
“阿昭,你睡了吗?”杨婉将脸朝向程昭那一侧。
“还没有呢。”程昭心中暗自嘀咕,这根本就不是我睡觉的时辰嘛。
“阿昭,我有些话,想来是可以同你说的。”杨婉试探性地开口。
果然。
程昭心中冷笑。
从她第一时间便封锁将军夫人自缢的消息来看,杨婉绝非那种轻易被击垮的人。
相反,她根本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柔弱,而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
恐怕从她知道将军死讯的那一刻,便已经在谋划自己的后路了。
程昭倒要听听,今夜,这杨婉会说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