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时人未曾料想,熙和四年的夏季异常炎热,红日当空,烈如火球,炙烤着大燕的每一寸土地。

    贺兰玥入大燕皇宫这日,正是中伏。有趣的是,许多内官聚集在日头下捕蝉。因近日朝野出了大事,去年的姚安延谋逆案又牵连出许多官员,皇帝心情不悦。所以这徒增烦闷的聒噪蝉声,是万万不能扰了皇帝清净的。

    “姑娘制茶点的手艺是好的,太妃娘娘很喜欢,想来太子会留下姑娘。”引路内官名唤采薇,体贴周到地嘱咐她,“只是,如今到处都不安宁,姑娘可要留个心眼儿。”

    贺兰玥道是,心想:若不是为了报答恩情,完成父亲的遗愿,她才不想千方百计地进宫,并留在宫里。

    谁能想到,大燕才开国二十四年,便已经传到第四位皇帝了。这些年,宫中处处是刀光剑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宫变。

    二十四年前,圣光皇帝一统南北,开创大燕王朝。励精图治十七年,一朝驾崩。其嫡长子继承大统,改元永定,本来是期望江山永固,怎料永定皇帝继位不过十个月,便突染恶疾,撒手西去。那时太子不过六岁,只得由皇后垂帘听政。当朝臣子和皇室宗亲见她们孤儿寡母,纷纷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先有外戚专权,后有亲王乱政。一时之间,皇宫内可谓血雨腥风。

    幸而永定皇帝临终前给胞弟甘凉王宗翊留了一道密诏,宣甘凉王必要时领兵进京清君侧。宗翊巧用计谋,乔装抵京,颁布密诏,借五城兵马司之力控制住京城局面,又调皇帝十二亲卫勤王剿贼,最终护住了宗氏江山。

    翌年,小皇帝突然以自己年龄尚幼为由,自请禅位于皇叔摄政王。宗翊虽再三推辞,最终却在心腹拥护下登基称帝,改元熙和。熙,有光明之意。熙和,意在江山前途光明,天下风调雨顺。

    说起来,贺兰玥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早年间跟皇帝还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交集,真是三生有幸。她每每回想起那个身披银色铠甲的身影,总觉得应该是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可似乎,他登基称帝后,一切都不同了。

    贺兰玥抬头望了一眼天,太阳的强烈光芒实在刺目。

    采薇见她分神,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太子虽有储君之号,却未开东宫,至今仍住于乾宁宫中。这个时辰,陛下正在午憩。而太子从不歇息,此刻就在建绥殿温书。咱们过去了,快些请太子尝了茶点,早些退出。”

    贺兰玥颔首,“全凭内官做主。”

    乾宁宫是皇帝与太子共居之所,自然比其他地方富丽堂皇些。贺兰玥瞧见那些执剑而立的羽林亲卫,心里还有些发慌。但采薇递上了一册文书后,羽林军便直接放行了。

    至建绥殿阶下,等待了约一盏茶功夫,才听得宣召。走进殿中,入目是一架宽大的座屏,约是檀木制成,上镂蟠龙纹。内室珠帘外置有一尊凤鸟衔环铜熏炉,雾气自炉中袅袅散出。贺兰玥静心一嗅,是丁香。

    “禀殿下,太妃娘娘从民间找的茶点师带到了。”

    内室悄然无声,却见一紫袍内官走出。贺兰玥立刻恭敬地将手中食盒呈上,不敢多言。

    片刻后,珠帘后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这是什么点心?可是用桂花做的?”

    贺兰玥自然知道是问她的,连忙躬身回道:“禀殿下,正是用桂花做的,名叫琉璃桂花糕。”

    “可尚且不到桂花盛开的季节。”

    “小人父亲是苏州府尚食局的,局中储有晾晒后的桂花,可供制茶点。”

    太子殿下轻轻一笑,“味道虽好,却杂有陈质,不好不好。回了太妃娘娘,不必再为我大费周章了。皇父若得知了,恐怕不悦。”

    贺兰玥唯恐留不在宫中,情急之下脱口道:“陈即旧也,难道殿下不喜旧吗?”

    采薇连忙轻咳一声,示意她噤声。

    珠帘后的太子殿下未说话,恰在此时,一内官神色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道:“禀殿下,陛下宣召,请殿下更衣觐见。”

    贺兰玥感到建绥殿中诸人立刻紧张起来,太子一下子坐起身,惊慌问道:“皇父午睡醒了?皇父可知太妃派人过来的事?”

    “禀殿下,陛下知道。圣谕曰,令宫外来的良家子在体仁殿外候着。”

    太子在内官们的服侍下,很快更衣完毕。贺兰玥插空偷偷瞄了一眼,太子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身着朱色团龙纹常服,头戴翼善冠。眉目清明温和,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丝惊慌不安。

    体仁殿为乾宁宫正殿,采薇便领着贺兰玥在殿外廊下站着。

    太子宗珩进殿后,向御座上的皇帝叩拜道:“皇父圣安。”

    皇帝一抬手,示意他免礼平身,令身侧的司礼监内官递了一本奏疏给他,“这是纪云旌递上的,你看看。”

    宗珩惊恐俯身:“既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的奏疏,那儿臣如何看得?”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之一,直属皇帝,谁有胆子过问锦衣卫的事?

    皇帝道:“无妨,朕叫你过来,便是为了此事。”

    宗珩这才双手接下,翻阅查看。这奏疏通篇都是写新查得的逆党及凭据,看到中间的一个人名,宗珩心凉了下去,跪下道:“儿臣不敢置喙皇父的处置。只是这其中有太妃娘娘兄长荣胜文的名字,不知证据是否确凿,可还有复议的必要?”

    荣太妃是先帝的后妃,按理说早已失权失势,可因先皇后薨逝之前,将太子托付于她,多年来她也确实悉心照料。故而,太子同她也有着不一般的恩情。

    皇帝道:“荣胜文不过平庸之辈,荣妃也不是兴风作浪之人,这些朕一清二楚。只是在利益驱使下,妄动念头,结党谋逆也未可知。”

    太子立刻跪下叩首,乞求道:“皇父明鉴,那荣胜文没有功名,如今得个散官做,全仰仗太妃娘娘。太妃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只知关怀儿臣。儿臣既尊您为皇父,怎敢有以子逆父之心?”

    皇帝仿佛对他的话满意了,令内官搀起太子,“听说今日太妃还送了良家子进宫侍奉你?”

    太子轻轻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是,儿臣自小体弱,一到夏日便不愿进食。太妃选个茶点师进宫,也只是让儿臣吊这一口气罢了。”

    不知为何,皇帝轻蔑一笑,“宣那良家子进殿。”

    贺兰玥打了个激灵,没想到刚进宫就遇上一场风波。她走进殿中,根本不敢抬眼瞧,一路上只盯着脚下花纹繁复的毯子。内官领她到御阶下,贺兰玥立时跪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小人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抬头。”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低沉有力。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与多年前大不一样了。

    贺兰玥直起身子,却不敢抬头,只听皇帝冷冷地问:“听闻你是怀旧之人。既然念旧,何不守在原籍,反而进宫?”

    贺兰玥刚对太子说完“殿下不喜旧吗”,就有内官来传召。这会儿皇帝得知了,必然是那名内官告诉皇帝的了。只是听皇帝这语气,大为不悦。但是细细想来,也并不奇怪,皇帝怎么可能喜欢太子对旧人旧事念念不忘?

    “禀陛下,小人父亲曾讲,新旧互寓于其中,从未有什么泾渭分明。小人薄弱女子,承父遗志,乞望于宫阙中侍奉效劳。若所愿得偿万分之一,虽九死其犹未悔。”

    “朕不过问了一句,你却回了这么多。”皇帝冷笑道:“屈大夫空怀报国之志,而葬身汨罗。你这雕虫小计,也配援引虽九死其犹未悔?”

    贺兰玥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无知,陛下恕罪。”

    “罢了。既然太子要替荣家兄妹周全,朕便允准了。这良家子不必打发到尚膳监去,就在乾宁宫中侍奉。”皇帝又对身侧司礼太监道:“传谕纪云旌,将荣胜文的名字划去,其余者尽数押入诏狱,严加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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