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了几口晚饭，林文通看了眼温久空着的座位，面无表情地起身准备赴约。

    就在两个小时前，小矮子神神叨叨地把他拉到一边，说要对他进行特训。

    林文通先是一愣，脑海中快速反思了自己在比赛中犯下的失误，分明少之又少，温久虽是名义上的替补打野，却持有特训陪练的金牌，并且在他的指挥下IF在夏季赛确实发挥出色，想了想，的确没拒绝的理由。

    然而在得知训练地点在台球厅时，他眉头深深皱起：“明天就要比赛了，今晚你要我去打台球？”

    温久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对呀，打台球，你肯定会打吧？我之前看你刷过斯诺克比赛视频来着！”

    林文通一脸严肃地摆了摆手：“如果是想让我放松的话，我不去，我状态很好。”

    温久凑上前认真道：“谁让你放松了？你不觉得台球跟……英雄联盟有很多可以共通的地方吗？”

    林文通一言不发，眼中满是狐疑。

    温久煞有介事道：“打台球需要专注吧，需要手腕发力吧，需要预判轨迹吧？这不就跟走位和放技能一样吗，今晚的训练就是锻炼你指腹敏感度的，有时候一个细微的偏差，就能影响整场比赛的局势。”

    林文通：“……”

    温久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八点，楼下蓝星，不见不散哟！”

    然而当他准时来到蓝星台球厅时，提前订好的球桌前没看见温久，倒是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使棒球帽遮住半张脸，他也凭借多年的交情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当即怔在了原地。

    几秒后，转身便要走。

    可闫哲已经发现了他，几步上前将他拦住：“通哥！”

    林文通面无表情看向他：“怎么是你，温久呢？”

    面对林文通的冷漠，闫哲有些不知所措：“是我拜托他让你来的，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林文通又惊又怒：“明天就比赛了，你我是对手，都这个时候了你到底有什么跟我聊的？”

    “太、太多了呀……”闫哲声音越来越低：“咱们好歹师徒一场，也在一个战队待过……”

    “打住！谁跟你师徒一场？”林文通不耐烦叫停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转会期选手流动很正常，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也没什么情谊。”

    闫哲为难道：“可是，你那年确实帮了我很多啊……”

    林文通将手背往额头上一搭，冷笑道：“所以，你今晚叫我来是想搞个什么谢师宴吗？蛋糕呢，花呢？还是想告诉我，你已经比我强了。”

    闫哲神情错愕，盯着他看了几秒，不可置信道：“通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不然呢？你想让我面带微笑地跟你坐在一起叙旧？”林文通再次被气笑：“哦对了，你们上单没了，TRS少了一条大腿啊……你这个时候提到师徒情谊，不是想让我明天放水吧？”

    闫哲语气坚定：“不，我只是觉得IF夏季赛的表现棒极了，那几场比赛看的我都忍不住站起来为你们精彩的操作鼓掌，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们一起加油，争取一起进世界赛，即使不在一个战队，也要彼此激励走的很远。”

    面对诧异到沉默的林文通，闫哲嗤笑一声继续道：“说实话丁雪峰出事我挺高兴的，因为他之前一直欺负你，他那个人你也晓得，有现在的下场完全在意料之中，临危受命的新上单状态很差，明天的比赛你们有很大概率能战胜TRS获得五连胜……”

    说着说着他声音陡然顿住，因为背靠着台球桌的林文通双手抱臂，神情已经从冷笑变成讥讽了：“没了丁雪峰，我们才有希望战胜TRS，丁雪峰还在，我们就战胜不了TRS，哲子啊，你是已经默认我打不过你了，是吧。”

    闫哲瞬间愣住，久久不语。

    他方才下意识说出的那段话看似安抚，实际就是包含了林文通说的那个意思。

    就连他自己都从未察觉，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默认林文通是自己手下败将的想法的。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林文通笑笑，语气陡然轻松不少，握着台球杆俯身瞄准，一杆戳下，完美开局，“有那个意思也没什么，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千千万万个游戏玩家说了算，观众说了算。”

    闫哲只觉得有个面团堵在喉咙里，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你管他们说什么！难道就因为别人三言两语你就疏远我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脆弱吗？我知道你当年离开TRS心里很难受，可那又不是我的错！是教练组和资方老板的决定，那种情况下你要我怎么做？职业选手除了梦想也是要赚钱的呀！网上那些关于你我的话题我都看过了，那又如何？他们都说你不如我，那你应该做的是证明自己，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你逃避，只会让人看到你的自卑！”

    “自卑？哈哈哈，说对了，我就是自卑！”林文通忽然放声大笑，由于情绪激动眼眶逐渐泛红：“我知道你是天才，我当初愿意带你也是因为知道你是天才，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大有成就，我也以为我们以后能在不同的战队走的很远，可为什么，为什么被抛弃的是我？”

    “就因为你是天才，你拿LPL顶级薪酬，你开直播，在英雄联盟专区玩CS，吃鸡，哪怕斗地主都有很多看，那时候老子整个转会期无人问津，一把大师局拿两次五杀，直播间连个扣6的都没有……大家都把我忘了，你现在要我跟你讲情谊，你可是最顶级的天才ADC！跟我讲什么情谊啊哲子？”

    “我每天白天训练，晚上也训练，休息日训练，假期也留在基地训练，是我不够努力吗？努力真的排在天赋之后吗？”林文通声音因为太过压抑已近乎嘶哑，他的情绪已然隐忍到了极点，终于在一声呜咽中彻底失控：“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绝望吗？就是当你为一个目标努力了大半辈子，然后发现，勤能补拙，是他妈的谎言……”

    闫哲静静注视着眼前陌生的从未见过的林文通，忽然便明白了一切。

    他的崩溃远不止尊严上被碾压，更是世界观的轰然倾塌。

    是梦魇开大后的暗无天日，是无法走出的极冰寒域，是艾卡西亚扑面而来的暴雨狂风。

    “对，我就是天才。”闫哲呢喃道，抬头看向林文通，眼神逐渐坚定，再无之前怯懦：“说实话，通哥你真的很弱，就算没有我，你也迟早被别人替下去。”

    林文通发狂似得揪住他的衣领，棒球帽掉落在地上，露出闫哲那张愈发轻狂无忌的笑脸：“你就继续这么想好了，反正我会带领TRS进入世界赛的。”

    “有本事，明天，打败我。”

    -

    录音设备中再无对话传出。

    车内二人久久沉默无言。

    辛眉手肘搭着车窗，望着夜空无尽的浩瀚寂然，眼底思绪万千。

    “好事。”温久干笑两声，眉眼弯起。

    吵吧，吼吧，决裂吧。

    置死地而后生，林文通已经没有退路了。

    辛眉轻声一叹：“或许吧。”

    温久察觉到她话中忧虑，似笑非笑道：“姐姐还是不开心，你在担心什么？怕明天会输吗？”

    辛眉：“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今天，或者明天，对文通而言都不能算真正的了断。”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有个真正的了断。”温久道：“在赛场上，在所有人见证下。”

    辛眉视线移回他身上，仔细打量片刻嘴角轻扬：“你总能让我感到安心。”

    温久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眼神炽热而忠诚：“只要你肯信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

    次日一早，在得到叶盛的准许后，温久定下时间要求五名队员在比赛前夕进行最后一次针对TRS的集训。

    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并不算早，连叶湛洋这种爱睡懒觉的都没迟到准时到达训练室，唯独林文通迟迟没来。

    对此大家俱是表示不理解。

    林文通向来是最积极最勤奋的那一个，进队以来从未缺席过任何训练。

    “通哥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我去叫他……”常家乐担忧道。

    “不用了。”温久大手一挥阻止了他：“下午的比赛不缺席就行，这次的集训主要是针对你们的。”

    众人面面相觑。

    半小时后集训结束，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一直到下午对战TRS的常规赛开幕，林文通才姗姗露面，他脸色阴沉眼圈深重，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此刻抱着自己外设，肩膀上搭着队服，黑着脸一声不吭跟着队伍走，那状态看的众人担忧不已。

    可无论问什么，也得不到他半个字的答复。

    路过温久时，眼中总算多了些许怒意。

    温久同辛眉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主持人简单介绍完毕，双方十名选手各自落座，TRS上单果然换人，年轻小将临危受命初登赛场，大屏幕特写他握着鼠标微微颤抖的手，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

    因为丁雪峰事件，本场比赛关注度极高，比赛尚在BP阶段，线上线下早已讨论的热火朝天，今日看点不单是新人上单如何被易东暴打，下路林文通跟闫哲的重逢同样精彩，他们两个打入场起便未看过对方一眼，似乎已经决裂再无往日情分，此刻俱是神情庄重，已然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对今日比赛势在必得。

    休息室大屏幕上显示双方BP完毕，双方教练握手后各自下台。

    趁叶盛还没回来，辛眉看向坐在沙发上枕着双臂一脸轻松的温久：“文通一定恨死你了，不用跟他解释吗？”

    温久：“他会感谢我的。”

    辛眉：“谢你什么？”

    温久狡黠一笑：“谢我帮他找回了，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