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允棠公主为母于通州守孝六年，期间奉命唯谨，无出格行为，从即日起解除禁足，念及孝悌之德，特赐婚于封州定远侯齐淮，婚期于到达封州后五日举行，钦此。”公公双手执昭帝亲拟皇旨，读毕后合并交于沈允棠。

    沈允棠伏跪于公公面前，并未立即抬手接旨，还在细细地揣摩着皇旨更深层次的意思。

    “允棠公主，接旨吧。”公公催促道。

    “儿臣并未参透父皇之意，不敢贸然接旨。”沈允棠仍旧不起身。

    公公明白了沈允棠的意思，话语一转，“皇上说了，允棠公主在通州苦寒之地待了六年，若此刻回秀都，怕是会水土不服，因此将你嫁去另一苦寒之地封州，好适应适应。”

    沈允棠不由心生哂笑。

    公公话音落地，沈允棠敛起笑容直起身子双手接过皇旨，“儿臣接旨，谢过父皇。”

    交付任务完毕，公公扬长而去，跪在沈允棠身后的初意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殿下，你真的要嫁去封州吗？圣上的意思可是让你永世不得回朝啊。”

    沈允棠拍拍衣裙上的尘土，环顾四周，半晌，生出一句慨叹，“封州也好啊，至少可以与人相处。”

    初意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建在荒无人烟的密林之中破败漏风的小屋，对沈允棠的话语产生了认同。

    *

    三日后，封州。

    初雪过后的暖阳照耀的天气不似往日一样刺骨，一簇腊梅自墙角生出，或含苞欲放，或纤弱微绽，有两三朵花怒放于枝头之上，气味恬淡，混杂着雪的冷冽。

    沈允棠观赏着冬日里不畏严寒盛开的腊梅，似乎是觉得它有些冷，她伸出青葱手指弹去了花朵之中盛着的一点残雪。

    “殿下，你都不顾自己的冷暖，却还有心情帮腊梅驱寒。”初意低声呢喃着，将一件湖蓝色的翻毛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好好好，我知错。”沈允棠在初意的指责声中系上了斗篷的带子，“昨日我们初来乍到，对封州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今日我们便上街转转，去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不会吧殿下？”初意听后有些不乐意，“你还真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啊？”

    沈允棠嘴角微扬，“我们在一方土阶茅屋被禁足了六年，如今好不容易解禁，何不多出去走一走呢？”

    初意听后也觉得殿下说得在理，于是舒展开了眉头决定与殿下一起逛街。

    封州地处大齐西北，夏季短促冬季严寒，水源稀少，作物常常不能获得丰收，因此这里就成为了一方苦寒之地，热闹的街道只有一处，也比不上大齐都城的繁华，但是这里民生淳朴，街道上的人流量也很多，沈允棠和初意坐在了一间包子铺中，听百姓讨论一些轶闻趣事。

    “哎你听说了吗，一位秀都的公主要嫁到咱们封州了！”

    听闻有讨论自己的声音，沈允棠和初意都循着声竖起了耳朵。

    “对对对，他说的是真的，我也听说了，那位公主要嫁给咱们封州的定远侯了！”

    “什么定远侯，那就是一个病怏怏的闲散侯爷，不然也不会被封侯到咱们这里。”

    “哟，你知道的还挺多的，继续说说呗。”有人撺掇道。

    “说就说，我不光知道侯爷，我还知道公主呢，听闻此番嫁到咱们这里来的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发妻所生之子，这位公主在幼时那是享尽了无上的恩宠，仗着圣宠，这位公主的性格颇有些狂妄自大，又因着母亲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公主也多少沾了一点才气，竟扬言以后要让天下女子都能入朝为官。”

    众人听后笑了起来，笑这位公主的幼稚。

    沈允棠垂眸，陷入到了某种情绪之中，初意作势要起身前去打断他说的话，却被沈允棠拦下。

    “殿下！”初意有些愤懑，“你最是骄傲恣意，岂容他们这样背后议论！”

    “无妨。”沈允棠摇摇头，拉着初意的手腕迫使她坐下，“何况他说的也没错。”

    沈允棠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初意却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一个人心怀理想为之付诸努力，却因意外不了了之而被讥讽，这算就是她自己也受不了，何况那是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公主。

    挣脱不开沈允棠的束缚，初意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不过很快，哒哒马蹄声以及随后而来的摔砸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街上瞬间寂静了下来，包子铺的人们也停止了讨论，周遭寂静无声，相较于这一声，失宠公主的话题瞬间暗淡无光，沈允棠和初意觉得有些奇怪，初意一手摸向自己的袖间，握紧了短刃的柄。

    世间静止，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呆呆地看向街道。

    不一会儿，一位女子的嘶吼声和一位男子的嬉笑声混杂而来，沈允棠向前微微探身观察着声音传来之处。

    只见那位男子身形圆润，穿着柔蓝色对襟宽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绣着花青色祥云纹，脚着一双镶玉锦靴，光看穿着，就是一副富家贵公子气派，但他却大步摇摆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嘴里还哈哈大笑着。

    “殿下，他们都怕他。”初意小声说道。

    沈允棠点点头，将食指立于唇边示意初意噤声，依旧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又见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一个身着素色粗布衣面容姣好的女子被那两个侍卫扣着拖着走。

    “钟大人，你饶了我吧，贱民只是一个商铺端茶伙计，别的身无长处，不值得的。”被拖着的女子哭嚎着，不顾被抓着的两只胳膊将身子向后倾，拼死抵抗着。

    “啧。”钟览突然停住，笑着一回头，短胖的肉手抚上那女子的脸颊，女子往另一侧闪开，却被他捏住了下巴。

    “谁说我们阿娇身无长处了？”钟览一边来回转头一边笑着，见一些被自己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的贱民们都默不作声，之后将脸凑近，看着阿娇樱红的嘴想要一亲芳泽。

    阿娇看破了他的意图，她疯狂地摆动着头，“钟大人想要什么样子的女人找不到啊，贱民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啊！”

    没有如愿尝到红唇，钟览有些不耐烦，他捏住阿娇的脖子，神色狠厉，手中微微发力，手中的女子便仰着头涨红了脸。

    “爷寻你寻了四五日，爱你这花颜月貌爱得辗转难眠，就连近日要嫁过来的公主都不想，你说你无福消受，那我从哪找像你这样的美人去？”钟览拍了拍阿娇的脸，“爷不喜那被贬苦寒之地的公主，想着就觉着丑，爷就喜你！带走！”

    钟览放手，阿娇被松开灌了口新鲜空气幸得存活，却再也无力反抗，眼神空洞任由侍卫像拖一条已死牲畜一样被拖着走。

    初意听他那令人作呕的话语气冲上头，那登徒子杂种也竟敢肖想自己的殿下，她当即就抽出了刀柄想要前去教训他解救那被强行拖走的姑娘。

    “不可。”沈允棠喝止，之后将初意拉到自己身后，起身踏出了包子铺。

    “钟大人。”

    清冽动听犹如玉石互相撞击的悦耳声音传来，钟览觉得新奇又惊喜，他回头，见一位身形修长容貌昳丽气质出尘的女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思念了四五日的阿娇也瞬间没了颜色，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这并不是梦。

    面对恶行敢怒不敢言的围观众人不禁屏起了呼吸，他们心中一紧，这样美妙的女子竟然敢出现在钟览的视线之中，不要命啊！

    路过流着泪冲她拼命摇着头的阿娇，沈允棠缓步走到钟览面前。

    “美人儿从何而来啊？”钟览笑吟吟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曼妙美人，嘴里不禁发出低笑。

    “大人行事如此威武，小女初来乍到，不知大人是何身份？”沈允棠挑眉勾唇微微一笑，笑得钟览心神荡漾。

    “我乃封州知州长子钟览！”钟览说着抬起了下巴，姿态骄傲。

    “知州儿子不知律法，知州难道也不知律法吗？”沈允棠低声说道。

    提及父亲，钟览面色发青，每次他在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得逞之后，总少不了父亲的一顿打骂，父亲告诉他做事不能如此嚣张，要懂得周旋，但是他就是喜欢在众人面前作威作福，将此话当耳旁风，反正，只要事后不让父亲知道就好，但是现在……

    钟览看着眼前人，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你！你是何人！”钟览指着沈允棠大声问责。

    “沈允棠。”三字淡淡出口，沈允棠没有在这之前加上任何身份。

    众人瞪大双目，能杀一杀这钟览的威风，他们对她不觉有些钦佩。

    昭帝喜猜忌，看这知州儿子的穿着就知道知州在这个地方贪了不少银钱，其势力也在封州一方独大，是最容易引火上身的，方才质问知州可知律法，沈允棠觉得钟览会顾忌到自己家族的存活而就此作罢。

    然而，钟览却招呼了那两个抓着阿娇的侍卫放下阿娇和自己一起直奔沈允棠而来。

    沈允棠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这钟览，根本不知自身处境，是个蠢货。

    初意见状拍桌起身扔出两个瓷碗，将两个侍卫击倒在地，沈允棠将手退入袖间，微不可察地扔出一颗石子击中钟览右腿膝盖，本欲使其摔倒而不能起身，却不曾想那钟览有着极厚的肉盾，仅是吃痛一声，便又向自己扑来。

    失手的错愕仅在一瞬之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反击的话，自己会武之事会暴露，不反击的话……沈允棠看了看钟览的容貌，恶心。

    两难之时，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钟览的身后，迅速上前两步拽住钟览的发髻，之后抬腿踹向他的腿窝，钟览头发被抓住疼得龇牙咧嘴，又被踹得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看热闹的众人心里一下子痛快了起来，初意也放下心来。

    “狗娘养的孬种，报上名来！”钟览头发被擒着，无法看到人，只能大声咒骂。

    沈允棠回神，见那人戴着面纱，全部面容无从识得，只留一双深邃似潭犹如清墨般的眼睛露在外面，此刻正微弯着笑。

    那人只笑不语，之后放开钟览使他看清自己的装扮。

    “大白天装什么鬼！”钟览不占上风，骂了一句之后倒腾着两条胖腿跑了。

    那人冲沈允棠歪了一下头，之后利落地上了屋顶消失了。

    “公主大人，”阿娇爬到沈允棠脚下，抓住了要走之人的裙角，"公主大人救救我。"

    她听说过“沈允棠”这个名字，所以知道她是公主，但她从小没受过什么教导，也不知道该称公主为殿下，只知道大人是一个尊称。

    沈允棠低头垂眸，初意见状将阿娇搀扶起来。

    “大人，钟大人日后一定不会就此作罢，我不想被他强占了去，我想给大人当牛做马，做什么我都愿意的。”说罢阿娇就要跪下。

    “当牛做马倒不必，我正巧也想了解了解封州的情况，跟我来吧。”沈允棠温声道。

    “好好好！”阿娇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跟了上去。

    阿娇因救命之恩对沈允棠感恩戴德知无不言，从她的口中，沈允棠得知得知知州自行颁布严苛律法对民收取沉重赋税在当地横行霸道，其姬妾众多，宠妾所生之子钟览也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

    “母后，你为父皇献了那么多妙计，解决了那么多政治劣疾，为什么你不可以当官呢？”

    彼时的沈允棠金枝玉叶，窝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母亲的体温。

    “傻孩子，女子可以有才，但不可以有权啊。”

    “那我日后长大，要让这天下所有有才能的女子都能当官，还要让政治清明，河清海晏！”

    母亲的温度渐渐抽离，身影也渐渐消逝不见，只留沈允棠一人于不见天日的子夜之时呐喊着自己的夙愿。

    “棠儿，你母后薨了，你去通州为母守孝吧。”

    冰冷且压迫感十足的声音传来，沈允棠惊醒，此时天光乍现。

    “殿下，今日便是婚期了。”初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