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宦官照常都是在宫外被净身完毕的，所谓蚕室即执行宫刑之处。如今为查案，就在内侍省临时设置了一个。

    各位皇子都已被请来，依次入座，准备现场观看他们的近侍再一次被阉割。敬王有些紧张地看着顾俊，却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切勿轻举妄动的示意。

    负责宫刑的操刀手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侯菩萨刚要吩咐将近侍们绑到宫刑架上，邕王就憋不住了，拍案而起，大声喝止：“住手！不许动本王的人！”

    果然如顾俊所料，会有护短的先出头。

    侯菩萨也没显得吃惊，从容问道：“大王这是何意？”

    邕王没好声气道：“我就想知道，这也是凌娘子的意思？”

    侯菩萨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因还在国丧期间，众人闻言只能在心里偷乐，这侯监还真是现学现卖，套用起凌旖寒的口头禅来。

    此前，凌旖寒不断重复的一句“那又如何”，给邕王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如今他一听到“如何”二字就冒火，刚想发作，但审时度势，为保护自己带进宫的冒牌宦侍——实为他的娈童，只得先忍住这口气。

    顺王见状摇了摇头，插话道：“就别为难侯监了，这也不在于是不是凌娘子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向沉默寡言的三皇子熙王跟着冒出了这句话。

    如果出自皇帝的授意，只怕就难以挽回了。顾俊本能地觉得，这位三皇子不简单，一句无可挑剔的话，就点出了凌旖寒和侯菩萨不过是圣意的诠释与执行者，而二人当然不能自承是替皇帝做得罪皇子们的事。

    熙王在护着凌娘子，而且护得不着痕迹。

    至于敬王，人尽皆知，总站在凌旖寒一方。

    如果凌旖寒要阉了顾俊，敬王也会无条件同意吗？这个问题，顾俊并没有去想，只是在等着答案。

    回答他的却不是敬王。

    侯菩萨一摆手，下令道：“开始吧。”

    现在要不要反抗，顾俊必须做出决定，否则就要任人宰割了。可即便能侥幸逃脱，敬王也必受连累，自己的苦心岂不白费。他在脑中设想着能为敬王开脱的预案，可惜世上哪有万全之策。

    如坐针毡的敬王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忽见樱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已换回女装，前来传达凌旖寒的最新令谕。

    喜出望外么？敬王对顾俊信任有加，对凌旖寒亦有信心，从没考虑过对两人必须二选一的问题。

    很幸运，他是对的。

    凌旖寒不会拿这种事来考验人性。

    但后面会见证，她还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案情的进展愈发扑朔迷离了。

    宫中开始有传言，柠儿之死是被先帝赐死的婧妃鬼魂作祟。

    在大内查案，如何把握分寸很重要。凌旖寒将樱露派回后，就去求见了皇帝。随之惊闻，柠儿的尸身还没找回，御书房的密室里却突然冒出一具年轻的无头女尸。

    御书房中，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凌旖寒和侯菩萨。

    听着皇帝娓娓道来，凌旖寒在心中暗叹，自己又被迫知晓一项帝王的隐秘。

    狭小封闭的密室没有窗户，唯一的暗门由机关操控，只有皇帝知道如何启动。室外不显眼处有一个暗孔，可以监视室内。另外，还有一处暗锁，开启机关入内后暗门自动关闭时，它就会被触发上锁。钥匙仅一把，自然在皇帝手中从不离身。

    有此双重保险，皇帝一向是放心地让两名贴身近侍出入密室，为其取放重要密件。他们都不知道暗孔和暗锁之事，且同进同出互为监督。每次离开密室，还都以为从里面按下机关就可以了。实际上，是皇帝从暗孔看到后，即用钥匙打开暗锁。所以，皇帝在启动机关开门时并不刻意回避他们，以示信任，其实亦是考验。毕竟就算偷学会了开启机关，没有人在外面用钥匙开锁，进入密室者唯有困死其中。

    好在两个近侍都很忠诚，从无异动，否则就会陷在密室。这让皇帝很欣慰，觉得还是阉人比外朝的臣子靠得住。基于这种心理，除了凌旖寒，他也没让侯菩萨回避。

    但匪夷所思的是，谁这么大本事，能避开巡守的禁军，将那具无头女尸弄进密室，还能全身而退。或者更可怖的是，那女子也混进了密室，却被凶手杀死带走其首级。

    皇帝说出了发现无头女尸时的情形。

    他批阅完奏折，将几份密件编上号放到匣中封好，让那两名近侍送进密室。暗门开启后，照例是一名近侍挑着灯笼照亮引路，一名近侍手捧密匣随后而入。

    待暗门关闭，走在前面的近侍首先发现了无头女尸，突然感觉似有阴风袭来，随即吓得一声惊呼，手中的灯笼也掉落地上摔灭了。从暗孔中，皇帝亲眼目睹了上述一幕。当然，他不会告诉凌旖寒自己见状也惊出一身冷汗。

    两名近侍冷静下来后，为了出去跟皇帝汇报时能有所交代，就壮着胆子重新点燃灯笼，仔细检查了密室内。现场没有血迹，既无其他人在，也不见有哪处密件被翻动过的痕迹。

    后来，在皇帝提醒下，他们又进密室反复查看了地面，但并未发现地道。其实这是多此一举，将地道挖到皇宫里而悄无声息，岂非异想天开。

    费尽功夫，竟是无迹可寻。

    暗锁的钥匙在自己身上从没离开过片刻，皇帝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凶手究竟如何做到这些的？

    侯菩萨小心地轻声问皇帝，沐浴时是否会将钥匙放到一边。

    皇帝直接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脱光后还能把钥匙放在身上哪里，侯菩萨实在想不出来。

    凌旖寒却已推测出个中玄机，这钥匙设计得太精妙了。

    考虑到那间密室的特殊性，皇帝是不会冒险自己进去的，所以才一直假手于近侍，而当初建造密室的负责者也一定会即时从世上消失。对此，凌旖寒亦心中了然。

    如今，两名近侍已被看管起来，以防消息外泄，也是随时可供询问。既有皇帝的口述，凌旖寒暂不打算去见他们。为查明真相，她决意先到密室中一探究竟。

    无须皇帝交代，侯菩萨自然陪着进去。

    还好那两名近侍比较谨慎，尽量避免了破坏现场，无头女尸依然躺在原处。但见尸身穿着宫装，凌旖寒一下子想起柠儿，看身形有些相似，由于没有头，难以确认是不是她。

    密室的上下方及四面墙壁都绘着各种卦象，不知是作为装饰，还是别有寓意。摸索一圈后，可惜再无其它发现。

    凌旖寒将女尸抱了出来，请侯菩萨安排宫人们来认尸，尤其是同柠儿相熟的。另外，她又跟皇帝借用御书房的笔墨，亲笔写下一纸短笺装入信封，说是关于龙见首的线索，请侯菩萨派人送给吴师古。

    这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

    真是服了她，这个时候还能记得承天府尹在为龙见首头疼，给他指点迷津。

    皇帝和侯菩萨都不禁如是心想。

    事有轻重，对以主次。在凌旖寒看来，人命大于名节，所以她将查办柠儿之死放在前面。

    只是宫中的案情复杂，凌旖寒说还需要找些帮手。在得到皇帝的进一步授权后，她却没请求宽限时日，便即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