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准太子妃凌旖寒疑似失身成为坊间最热门的话题。

    因为，天下第一采花大盗龙见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打起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主意。

    龙见首可不认为自己是淫贼，还自诩撷芳客。的确，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甚至都渴盼着能与之幽会。据说这位龙郎长得极其英俊神武，又善解风情，且化身万千，光顾的每个女子看到的他皆为自己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样子。

    民不告官不究，迄今亦无一女出来告发。至于是不愿声张怕影响名声，还是真的对他动了情，外人不得而知。由于孝明皇帝时曾有专为皇帝采择妃嫔宫女的使者，号称“花鸟使”，民间便将龙见首戏称为“花鸟大使”，此已有讽刺朝廷之意，遂引起官府不安。

    人如其名，神龙见首不见尾。

    没人见过龙见首的真实面目，每次窃玉偷香他都戴着一个银质眼罩，然而这次他事先就宣称会以真容直面凌旖寒。

    风闻此消息，凌旖寒看向妆奁上铜镜中戴着面纱的自己，幽幽说道，若见了我现在的真容，他就不怕被吓到？

    樱露接过话道，是真男儿见了十四娘，自会惊为天人。接着玩笑似的问她，想不想一睹龙见首的尊容如何。

    凌旖寒微微一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樱露对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毕竟已经很熟悉她的秉性。

    流光飞逝，定好的期限已过，龙凌是否有相会，却成了谜。

    只知道，就在那夜，守卫们曾看到一个身影从凌府的高墙外一掠而过。

    龙见首轻功绝顶，让诸多豪门大户都防不胜防。按照此前他无往不利的战绩，如今既没被抓，大家自然觉得他应该得手了，只是凌府不能宣扬。

    实情可是如此？

    最着急的还属承天府，无论如何，事发在京城，他们需要给朝野和凌家一个交代，可官差们连龙见首的影子都寻不着，府尹吴师古半百的头发愁得快全白了。他并不信龙见首能混进戒备森严仅次于皇家的凌府，冒犯未来的太子妃，但架不住众口铄金，谣言甚嚣尘上。

    雪上加霜的是，凌旖寒的姨母即当今皇后又在此期间崩逝。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吴师古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可能隐藏着很大的阴谋。

    凌旖寒却完全不为所动，也不加澄清。

    倒是樱露按捺不住了，关切地问道：“外面把‘龙凌幽会’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娘子真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凌旖寒不答反问：“你说，打蛇要打哪里？”

    樱露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打七寸了。”

    凌旖寒点点头：“直中要害。你再想想，凌府如今的护卫是谁安排的？”

    樱露一拍脑袋：“是圣人！婢子明白了。”（本朝惯例，尊称皇帝为圣人。）

    哼，如果龙见首真能突破防卫私会凌十四娘，那岂不是打圣人的脸？皇帝护着，天下之言汹汹又如何？这么一想，樱露也就不再为之担忧了。

    但她还是很想看一看龙见首，毕竟朝夕守着一位绝色佳人，却从没见过一个绝顶美男。

    凌旖寒换上孝服，戴好面纱，按部就班地陪同母亲珮国夫人进宫吊丧。

    皇宫里，厚德殿已设为灵堂，大行皇后的灵床就安放在此。

    拜祭完皇后，珮国夫人和一众命妇都打道回府。

    凌旖寒则被皇帝特旨留下，准备参与次日的家祭——这几乎是明确了她太子妃的身份。

    然而皇帝至今未立太子。所以，凌旖寒最令人佩服的是，对此从没显示出过尴尬。

    第二天，一见到凌旖寒，守灵的皇子们就好奇地争相问起“龙凌会”之事。

    凌旖寒沉默是金，神情悲戚地跪在灵床前。

    邕王穷追不舍地继续盘问着。

    凌旖寒淡淡地回了四个字：“子不问马。”

    这说的是马厩失火被烧掉了，刚退朝回来的孔子闻讯后就连忙问，有没有伤着人？而不问有没有伤着马。

    皇子们由名师授教，自然都知道此典故，但却不解凌旖寒言外之意，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吗？顿时面面相觑。

    敬王瞟了陪跪在凌旖寒身后的樱露一眼，樱露会意，代答道：“小婢同娘子来此之前，听闻大行皇后的侍女柠儿在夜里悬梁自尽了，此事诸位大王想必都已知晓。请恕婢子直言，大王们难道就忘了，圣贤之教，人命贵重。”（本朝皇子中，只有太子可以尊称为殿下，余者皆称大王。）

    跪在敬王身后的顾俊不禁暗赞，婢慧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凌旖寒朝着灵床恭谨地叩了一个头，然后环顾诸王道：“死一个宫女你们不以为然，却只关心那些捕风捉影之事，难道人命就这么轻贱吗？”

    邕王满不在乎道：“想来她是太过悲痛了，自愿追随大行皇后于地下。”

    四皇子顺王接过话道：“若是如此，着实忠烈可嘉也。”

    邕王见话题被转移，便咳嗽了一声道：“却不知，咱们未来的太子妃是否也贞烈可嘉，到底有没有见到那个龙见首？”

    凌旖寒随口反问道：“没见如何，见了又如何？”

    “本王也是替未来的太子殿下，关心一下太子妃的清白嘛。”

    “太子犹未立，妾岂敢僭越而以太子妃自认。再者，妾以为，清白在心不在身。”说到这，凌旖寒站起身来，正色道，“想我泱泱圣朝，文盛武昌，纵横万里，包罗万象，视四海如一家，是何等的气度！岂以三贞九烈与后世论短长！”

    斯言既出，掷地有声，就连她曼妙的身躯也显得伟岸起来。

    本朝风气开放，向来并不要求后妃入宫时必须为完璧之身。只是自那场让孝明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香消玉殒的战乱后，出于为尊者讳和历史的惯性，将战祸归因于红颜祸水，遂使卫道之风逐渐抬头。

    敬王听罢，脱口大赞：“凌娘子说的好！”

    顾俊暗道，如此刚毅的话竟出自一个女子之口，真是坤至柔而其动也刚。可惜，她所言在本朝建立后一百数十年间是名至实归的，到当下已不尽然。但他听得出她语气中并非奉承朝廷，而实有一种坚定的信念。他开始好奇，不知她的容貌是否真如传言中那样至美。想到这里，又暗笑自己到底还是个俗人。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喟叹。

    皇帝在侯菩萨陪同下踱步而入，望着凌旖寒颔首道：“文皇帝若在，必引十四娘为知音也。”（文皇帝是本朝第二任君主，对胡汉一视同仁，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四夷宾服。）

    众人当即向皇帝见礼。

    皇帝吩咐平身，然后沉下脸来，教训起了邕王：“市井的无稽之谈，二郎竟也拿来说事，荒唐！”

    凌旖寒听得出皇帝的语气并非很严厉，心中苦笑道，终归太子妃的清白也没皇帝的面子要紧。

    可笑的是，世人还说什么女子的清白比金子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