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三年。九月。

    历经了一整个夏天的非典严控，古城市各处都透露着一股寂静。

    此时已是初秋，天气凉爽，不再像夏天一样闷热的使人透不过气来，微风拂过，带来一股清凉和爽朗的感觉。

    民政局门口，蹲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穿着粉嫩的裙子，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小熊，看着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民政局门口。偶尔会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如果手上拿的是结婚证的情侣，脸上则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果是离婚证，则大多神情落寞，出了门口，分道扬镳，一句“再见”都不会和对方说。

    小女孩是叶幼薇，今年六岁，她的爸爸妈妈今天来办理离婚，她等在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爸爸妈妈还没出来。

    叶幼薇捡起地上的一小截树枝，无聊的在地上画画。

    又等了好一会儿，一对中年夫妇从民政局里走了出来，女的看起来约摸三十多岁，样子和叶幼薇有几分相像，男人看着也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头发蓬松的犹如鸟窝一般，十分邋遢的模样。

    叶幼薇站起身，蹒跚着奔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女人走近了叶幼薇，蹲下身子抱住了叶幼薇，眼睛里含着泪水。

    此时，男人也走近了，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叶幼薇喊他：“爸爸。”

    男人仍是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妈妈开了口：“孩子谁来养？”

    “当然是你来养了。”

    “可你明明知道我——”

    六岁的叶幼薇丝毫没有意识到爸爸妈妈的离婚，造成的一系列影响，她有些懵然的看着他们。

    “你就算养了一只猫六年的时间，也应该有感情的吧？”

    男人似乎对于女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默认的态度。

    这时，一旁走来一个和叶幼薇爸爸样貌很是相似的人，此人正是叶幼薇的大伯。

    大伯知道他们夫妻不想养叶幼薇，提出先将叶幼薇带到他家，如果他们反悔了，想养了，随时去他家领人。

    叶幼薇爸爸对于这个决定没有赞成也没有反驳，而是招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叶幼薇妈妈则哭着快速逃离了此处。

    叶幼薇看着爸妈离去，撕心裂肺的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叶幼薇想追爸爸，但出租车已经开远，想去追妈妈，跑了几步远，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她抬头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哭的更伤心了。

    大伯赶忙过来搀扶起叶幼薇，将她抱在怀里：“幼薇，以后你就在大伯家住，你平时不是喜欢和志炫哥哥一起玩吗？以后让志炫哥哥陪你玩，教你学习，好不好？”

    叶幼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虽小，但也知道，爸爸妈妈离婚，谁也不愿意要她。

    就这样，叶幼薇跟着大伯，回了大伯家里。

    大伯家的房子位于开发区的一个老小区里，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

    大伯抱着她开门进家，客厅里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伯母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伯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素颜的脸上毫无修饰，扎了一条长长的辫子，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刚炒好的土豆丝。

    “将幼薇接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还有一个鸡蛋汤，马上就好。”伯母将端着的菜放在桌子上后，转身又进了厨房。

    大伯蹲下身子为叶幼薇换了拖鞋后，抱着她去洗手池处洗手。

    听到动静的叶志炫从卧室内探出脑袋。

    此时的叶志炫十六岁，是古城市二中的一名高一学生，样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极了人们口中学霸的样子。

    叶志炫：“爸，你将妹妹接回来了？”

    大伯“嗯”了一声：“你也洗手准备吃饭吧。”

    一整顿饭，叶幼薇都低着头，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吃着碗里的东西。

    大伯和伯母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

    叶志炫右手拿着筷子，左手举着一个半张脸一样大小的馒头，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叶幼薇。

    大伯拿筷子敲了下叶志炫的脑袋：“你不好好吃饭，老盯着妹妹看干什么？”

    叶志炫撇了撇嘴：“谁让您和我妈不给我生个亲妹妹，我还不能看看叔叔家的妹妹了？”

    伯母：“幼薇以后就是你的亲妹妹。”，说完，她摸了摸幼薇的脑袋：“幼薇，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我和你大伯会将你当成亲闺女一样疼，志炫以后就是你的亲哥哥了。”

    叶幼薇抬眼看了下大伯和伯母，又看了看堂哥，堂哥呲牙宠她笑了笑。叶幼薇终于咧开嘴笑了。

    由于大伯家是两居室，大伯和伯母自然是要住在一间屋子的，叶志炫此前也是一个人住。大伯前几天就听叶幼薇爸爸说了他们即将离婚，且都不愿意抚养叶幼薇的决定，所以昨天下班特地去家附近的二手市场，买了一张旧的上下床回来，这样叶幼薇和叶志炫就能住在一间屋子里了。叶志炫岁数大，睡上铺，叶幼薇还小，睡下铺。

    大伯和伯母明天还要上班，所以一家四人吃了晚饭后，大伯和伯母就回房间休息了。

    叶幼薇和堂哥叶志炫则回了他们的房间。

    叶幼薇躺在床上，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卧室，想着爸爸妈妈为何会突然离婚，为何他们都不愿意要自己呢？

    堂哥走近了书桌，打开台灯，坐下开始做题看书。

    叶幼薇侧着身子看着堂哥，不多会儿便睡着了。

    可她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楼下的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叶志炫。”

    “叶志炫。”

    “叶志炫。”

    ······

    叶幼薇坐起身子，看着堂哥仍然坐在书桌前在看书，但楼下的呼唤声没停，可是堂哥似乎就像没听见一般。

    叶幼薇蹑手蹑脚的起身，走近了窗户。

    堂哥这才注意到叶幼薇从睡梦中醒了，没等他宽慰叶幼薇不要理会，继续睡觉，叶幼薇已经打开了窗户。

    叶幼薇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楼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样貌漂亮，身材纤瘦高挑。

    女孩看到叶志炫房间的窗户被打开，原想着是叶志炫，没想到是一个小丫头。

    叶幼薇没等白衣女孩说话，告诉她：“叶志炫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走吧。”

    女孩：“可——”

    叶幼薇关上了窗户，朝着一旁聚精会神学习的堂哥笑了笑：“这下她不会打扰你休息了。”说完，回到床上，猫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

    堂哥笑了笑，小声道：“这个小机灵鬼。”

    叶幼薇在大伯家住了一周，爸爸妈妈都没给大伯家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叶幼薇想着：如果没有大伯和伯母收留我，我岂不是要成为弃孩了？

    白天，大伯和伯母上班的时候，会顺带将她送去小区附近的幼儿园，等他们下班回来，再将她接回来。伯母做晚饭的一两个小时里，她会到楼下和小区里的孩子们玩。

    这天，叶幼薇和邻居的小孩在楼下的空地上玩时，踢键子赢了邻居小孩，邻居小孩气不过，大骂叶幼薇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叶幼薇顿时愣在了原地，手里拿着的毽子掉在了地上。

    叶幼薇：“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邻居小孩：“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你是野孩子。”

    叶幼薇气的浑身发抖，朝着邻居小孩扑了过去，狠狠的揍邻居小孩。

    邻居听到哭喊声后，跑了过来，将叶幼薇推搡在地上，狠狠的踹了一脚：“有人生，没人教的玩意，你要是把我闺女打个好歹，你大伯家的楼房都不够赔的。”

    “吴阿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下了课回家的叶志炫，看到邻居阿姨对叶幼薇动手，赶忙走近了叶幼薇，将叶幼薇护在身后。

    叶幼薇看到堂哥，心里的委屈仿佛顷刻间决堤，抱着堂哥的大腿哭的泣不成声：“哥，她刚刚骂我是野孩子。”

    吴阿姨有些愧疚的不敢看叶志炫。

    叶志炫：“吴阿姨，您家小孩为什么能说这样的话？是听您说的呢？还是？”

    吴阿姨抱起她家小孩，逃离似得离开此处。

    叶志炫仍有些气愤的看着他们离去，本想给妹妹讨个公道，但低头看了眼哭泣中的叶幼薇，顿时觉得心里被戳了一个大窟窿一般，蹲下身子，抱起妹妹，回家。

    晚饭时，大伯和伯母突然提出，想收养叶幼薇，将叶幼薇的户口迁在他家的户口本上。

    这让刚刚受了欺负的叶幼薇不禁喜从心中来：如果被大伯和伯母收养，看以后谁还敢欺负自己。

    叶志炫喝了口粥，悠悠的说了句：“不行。”

    叶幼薇被他的话惊到了。

    大伯和伯母也被叶志炫的话惊到了。

    伯母：“为什么不行？”

    大伯：“是啊。”

    叶志炫看了眼叶幼薇，叶幼薇殷切的眼神看着堂哥。

    叶志炫磕巴着解释：“幼薇是叔叔和婶婶的独生女，如果他们日后复婚，肯定还会继续抚养幼薇的。”

    大伯冷声道：“他们不可能复婚了。”

    伯母不解：“为什么？”

    大伯没说话，而是面如铁色一般的吃着饭。

    叶志炫却坚持，无论叔叔和婶婶能不能复婚，叶幼薇作为他们的孩子，以后肯定还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过的。

    叶幼薇觉得堂哥时好时坏，刚刚保护自己不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眼下却阻拦大伯将自己的户口迁到他家。

    其实叶志炫如此做，有他的理由，只是他不会和爸妈说，更不会和叶幼薇说。

    高一的下半年是分文理班的季节。

    叶志炫选择了文科班。

    班上七十三人，六十五名女生，八名男生。整个文科系八个班，男生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用女生们私底下的话来说：有的胖、有的矮、要么就是青春期脸上长满了痤疮。纵观而望，也就叶志炫一个大帅哥可以拿的出手。

    高中本来应是废寝忘食、案牍劳形、争分夺秒、焚膏继晷一般学习的状态，可能正是因为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且正值青春期，导致学生们有些叛逆，分班后不久，许多喜欢叶志炫的女生，或是给他写信、写纸条，或是从男生们那里要来他的手机号码，晚上放学后给叶志炫发消息。

    对于收到的情书，或者手机上收到的女生们发来的示好的消息，叶志炫视若无睹，从不回复。

    久而久之，女生们都传言，叶志炫心里有喜欢的人？还是他压根就不喜欢女生？

    元旦，文科系举行文艺汇演，叶志炫代表高一文科班进行中英文演讲。

    此前他并没有因为此节目耽误自己太多的学习时间，老师让他准备节目的时候，他选了一个自己最拿手的。既能学习，又能完成老师交给自己的任务。

    元旦晚会上，叶志炫见到了樊佳茜。

    樊佳茜，就是那天在叶志炫家楼下，喊他名字的那个白色连衣裙女孩。

    樊佳茜作为元旦晚会的主持人，早几天就拿到了节目单。知道会在晚会上遇见叶志炫。原本理科成绩很好的她，是为了叶志炫才选择了文科。

    叶志炫虽没向樊佳茜本人或是她的朋友打听，但是已经猜到了，樊佳茜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了文科班。

    樊佳茜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开了门，发现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心里一惊；“妈？您怎么还没睡呢？”

    樊佳茜的妈妈脸色阴沉，没说话，等樊佳茜换了拖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近了沙发，坐了下来。

    妈妈将手里的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扔在了桌子上。

    樊佳茜：“这是什么？”，拿起来一看，脸色突变，只见是自己写给叶志炫的情书，还没来得及给他。

    樊妈：“你不好好上学，写这些做什么？”

    樊佳茜：“我——”

    樊妈：“这个叶志炫是谁？”

    樊佳茜：“我的一个同学，很优秀。”

    樊妈：“优秀？他爸妈干什么的？”

    樊佳茜：“我又不是调查户口的，我怎么知道人家爸妈是干什么的？”

    樊妈：“那他家住哪个小区？”

    樊佳茜：“吉祥里二号院。”

    樊妈一听说是一个老破小的小区，估摸出了叶志炫父母的工作应该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气不打一出来。“你以后离这个叶志炫远一点，你大学毕业后，你爸爸会给你安排工作，你以后嫁的人家也绝不能是他们家这么寒酸的。”

    樊佳茜本想跟妈妈解释叶志炫如何如何优秀，但担心自己解释多了妈妈越发反感叶志炫，所以她将到了嘴边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