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魇(一)
庭院中的月色皎皎,房间内的药炉氤氲着层层雾气,久久不能散去。
赵方屏瞬间站起,毅然转身,快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只他刚迈出第一步,时欢欢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嘴里发出阵阵呓语。
“爹爹,娘亲,楚儿,不要,不要……”
赵方屏回首趁着月色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少女,细细打量。
时欢欢虽自幼随父舞枪弄剑,但这模样确实生的娇俏可人,且眉宇间还有男子的一丝英气。这独一无二的气质还得从时欢欢出生时说起。
只记得那日大雪纷飞,时夫人生产时差点难产致死,时景安心疼珍惜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夫人和来之不易的女儿,便从小将时欢欢将男儿培养,着男子衣冠,行男儿之礼。
虽然身为女儿身,但生在武将之家,时欢欢从小就对家里的刀枪棍棒有着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剑术,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
豆蔻之年,别家女子少女怀春,整日为觅良婿愁得睡不着觉,但时欢欢却因不能随父征战北疆而闭门不出。时景安为安慰其女,便带她去颍州城中秋庙会游玩,没想到她在庙会上随手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竟让那获救女子要以身相许!尽管时景安与时欢欢如何向她解释,那女子还是缠着时欢欢不肯放手。时景安看这女子泪眼婆娑,风餐露宿,甚是可怜,于是就收其作为时欢欢的婢女,唤作楚儿。
不过从那以后,为了避免更多误会,时欢欢就不再身着男装,重新换上了阔别已久的女子服饰,以真容示人了。
多年习武,再加上自幼接受男子的教育,时欢欢的气质确实万里挑一。身姿绰约,肌肤紧致,虽不可避免少女成熟时的丰腴,但走起路来依然是翼翼生风,轻快又沉稳。无论是谈吐,还是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像是一朵盛开的玉兰,虽外表清新淡雅,但内里却坚韧不拔。
时欢欢的内热经过两个时辰,已然消散大部分,此时的她正沉沉入睡。
赵方屏整理着粘在她脸侧的发丝,不经意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双唇,随之一怔,不自觉喉结上下滚动,愣愣出神。
只见他替时欢欢掖好被子的四角,便踱步到庭院的井边,随之打上一桶冷水,举过头顶,倾泻而下。
“唉,赵方屏啊赵方屏,你可真是……”赵方屏看着井中自己的倒影,无奈自嘲道。
寅时三刻,月已西沉。
赵方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轻挑烛芯,于案前的暗格里取出两块玉佩,置于手中摩挲观察,随之脸上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经久未修的轩窗来回开合,院中的玉兰树枝桠颤动,花瓣如同今夜的月光,轻轻洒落一地。
赵方屏扭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窗户,自言自语道:“看来,要起风了。”
“爹爹,不要……不要!”
中秋月圆之夜,冲天的火光和惊恐嘈杂的求救声在时府蔓延开来。
全府上下乱作一团,血光与火光交映,如陷地狱。
时景安单膝跪地,俯下身来,慈爱地看着面前泪水纵横的时欢欢,右手止不住颤抖,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血渍与灰尘。
“欢儿,记住,好好活下去……”
被关在暗道里的时欢欢疯狂地捶打着暗门,用近乎嘶哑的声音乞求道:“爹爹,求求你放我出去,不是你说的,无论何时我们都要好好守护时府,守护母亲,守护楚儿……爹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时景安饱经风霜的脸隐匿在暗道的阴影里,一滴泪悄然滑落。他抽出佩剑,敛容屏气,决然转身,冲向漫天火光之中。
“时景安,中秋之夜,我送你的团圆方式如何?”
岑舜康拍了拍手,只见一禁军装扮的男子,脸上带着一道骇人的刀疤,手中挟持着一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的双手被绳索紧紧缚住,一条白绫蒙住了她的双眼,踉踉跄跄地摸索前行。
“之行,接下来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任之行朝着她的膝盖沉闷一脚,女子瞬间跪倒在地。
岑舜康挑去女子双眼上的白绫,只见她双眼紧闭,随之流下两行血泪。
岑舜康低头俯视,玩味地看着面前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时夫人。随之一把将其拥入怀中,紧紧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微斜,饶有兴致地看着时景安此时的表情。
时景安身体一颤,喉咙紧迫到一时无言。左手咯吱作响的骨节早已泛白,剑上酝酿的出杀气似乎要吞噬一切。
“太子殿下若要取我性命,臣给你就是,何苦挟持折磨时某家眷,这等卑劣行径,与那山野强盗何异?”
岑舜康嗤笑道:“不愧是我岑国的大统领,看见自己的爱妻这般模样,竟还能如此沉着冷静。怪不得北疆王不战而降,对你甚是欣赏,甚至还和你往来书信。不过你猜一猜,那北疆王与你与我,哪方私交更好?我看这书信中,时统领对北疆可真是关心深切啊,恨不得想亲自去北疆佐政治国了吧?”
时景安抬头与岑舜康目目相觑,冷笑道:“太子想用这莫须有的罪名置我于死地,是否太刻意了些?不知王上是否知晓太子今夜行径?”
“哈哈哈哈,时景安,你不会以为我蠢到这种地步吧!若无父王谕令,你还真以为我想来你这破地方。”
任之行从怀中拿出圣谕,面无表情地宣读道:“奉岑王谕,三军统帅时景安勾结外敌,命太子于今日清剿内奸,以彰国威。”
岑舜康起身抢过任之行手中的圣谕,重重扔在时景安的脸上,大笑道:“怎么样,大统领,是你舍命效忠的父王今夜要杀你,不是我。”
时景安抬头凝望着空中圆月,闭眼沉默不语。
岑舜康看了一眼身旁的时夫人,阴冷一笑,假装思索道:“这团圆之夜怎么能只有时统领和时夫人呢,听说时统领膝下有一子,哦,不对,是一女。本太子幼时曾与她见过一面,那模样甚是可人呢。这么多年来,本太子对她可是念念不忘,这东宫太子妃之位现在还空着呢。时统领不如把她交出来,让她做我的太子妃如何,也可保她一命。”
时景安看了眼手中的剑,继续一言不发。
“看来岳丈大人不太满意我这个女婿呢。”
岑舜康脸色忽沉,语气凝重,对身边的任之行命令道:“搜。”
只见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朝着时府的各个角落打砸砍烧。任之行环顾四周地形,随即带领一小队禁军朝后院暗道方向走去。
时景安眼神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担忧还是被岑舜康逮了个正着。
岑舜康走到他身边,身体微侧,在其耳边轻语道:“时统领这是在害怕什么?害怕她真的被我找出来?呵,看你的表情,我好像知道答案了。”
时景安轻蔑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子殿下又在害怕什么呢,明明已经是太子,竟然还要瞒着岑王拉拢北疆势力,就算岑王对我百般忌惮,若太子今日于殿前替时某辩解一二,待您登基之日,时某自会于殿前叩首,永世效忠。可您今日这幅迫不及待想要杀死我的模样,让时某很是不解。臣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忌惮,还是说,太子殿下所忌惮的,另有他人?”
岑舜康听闻此言瞬间震怒,紧紧揪住时景安的衣领,质问道:“果然是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时景安不疾不徐道:“太子殿下所问之人是谁呢?”
任之行带着一行人从后院走来,对着岑舜康拱手禀报:“太子殿下,后院有一暗道,臣于其中发现一人,现已带回,听候太子发落。”
岑舜康大笑一声,对着时景安打趣道:“岳丈大人,我可一直记着令爱的名字呢,时——欢——欢。”
“押上来。”
任之行将那人推搡到时景安身边,时景安顿时一怔。
“楚儿……”
“老爷……我……”
时景安立马眼神示意,让她噤声。
“欢欢,你……还记得我吗?”岑舜康快步上前,半跪在地,温柔地扶起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儿。
楚儿低头不敢与其直视,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让她瑟瑟发抖,血气上涌,一时晕了过去。
岑舜康瞬间慌了神,对着身边的任之行大喊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任之行立马跪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臣未对其有……”
只听他话音未落,岑舜康的一个巴掌便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还不快带回去好生治疗,要是她有任何差池,提你的头来见我!”
任之行皱眉忍着脸上灼热的刺痛,轻声回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