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京城的习俗就是遍插茱萸，登高赏秋。
一早程蕴之就已经梳洗打扮好，蒋含穗昨日下帖子邀她一同去京郊小阳山，那里有个五为观，观里有棵百年老榕树，京城人都喊它姻缘树，最是灵验。
“今儿个就让你哥哥送你过去，身边多带几个人，别在外面被冲撞了。”
汪氏絮絮叨叨的嘱咐女儿，这孩子运气好，刚回京就得了贵女的青眼，能被蒋五姑娘亲自下帖子邀出去的那可是屈指可数，何况自己家身份低微，更显不易。
程晗之骑了马，护着妹妹的马车往那小阳山去，今日重阳，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往那小阳山去的，还遇到了几个国子监里的同学，几人便越好在五为观里小聚片刻。
“等你和那蒋姑娘玩好了，便差人去无为观西面的小亭子寻我。”这无为观的内院只接待女客，他们这些男子一般只在观外的山上游玩或是在外院行走。
晗之将人送到山门，蒋家的婆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郎君且安心，我们定会照顾妥当。”婆子乐呵呵的请蕴之往观内走，晗之在门口等了片刻，待看不见人了，才抬脚往那西面小亭子走去。
婆子将蕴之带到后院，蒋含穗正和两位妙龄女子围坐下棋。
“蕴蕴快来。”含穗上前牵了她引着坐到了棋桌旁。看那黑白棋子的走势，已经僵持许久，未见高下。
“如何，还没想好吗？”执黑子的女子想来是个急性子，拿枚棋子在掌中把玩，只见黑玉于那纤纤素手中嬉戏，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对比强烈，更显得那手指莹白如上好羊脂玉。
“莫要扰我。”执白子的那女子满脸犹豫，想要落子但又不敢落，如此再三，饶是含穗都没耐心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她是女子，可以说话。
“唉，就下着！”说着就抓了一颗白子落了下去。
“哎呀蒋含穗！“对弈的两人齐齐叫嚷起来，皆是满脸愤愤。
“这局不算，再来。”两人又重新摆旗。这下轮到蒋含穗不乐意了。
“莫思语，你刚刚都快输了啊，我给你下了一子，你还不念我的好。”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明明是在扰我。”那执白子的女子正是当朝兵部尚书的嫡次女，她一母同胞的姐姐乃是宫中的贵嫔。
“重来一次也必是我赢。”执黑子的乃是顺安伯的幼女李雁，因是伯夫人四十岁上得来的，向来备受宠爱。她性子有些急躁，说话直来直去，言语间不经意就得罪了人，故此与一般后宅贵女关系都一般，唯有和含穗、思语二人能来往一二。
“你们且罢手吧，今日我邀了蕴之妹妹来赏秋。”含穗说着将蕴之推到这两人跟前。“你们快互相认识一下。”
蕴之略带拘谨的向两人行礼，“莫姐姐好，李姐姐好。”
“含穗早就同我们说过啦，新认识了个小妹妹。”李雁说道，她直直的看着眼前这身量未足，仿佛还未褪去幼态的少女
“你真的有十三岁了吗？江南长大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如此？”
“啊？这。”蕴之窘迫的看了看自己。“可能我长得慢，南边的女孩子也如同京城的一般都是各有秋色，不是都如我这般的。”
“我看妹妹这样貌挺好，特别让人想亲近。”莫思语上前执了蕴之的手，嘻嘻打量着她“你们还真别说，蕴之妹妹眉眼如公子一般的风采与气质，果然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得，又是自己哥哥的忠实拥泵。蕴之心里有些好笑，到底在这莫小姐的眼里，自己是真的形容可亲，还是沾了程晗之的光，才让她看起来“可亲”呢。
“今日观主不仅会现身布道，还会挑选有缘人赠送花签呢。”李雁一边把玩着棋子一边说到。
“花签？”蕴之还挺好奇的。
“观主的花签可是很灵验的，但是送出来的很少，故此每年的重阳，都会有很多人来观中，但是并不是每一年都会有花签的。”莫思语向蕴之解释。
“除了花签，这观中的姻缘树也要去拜拜呀。”李雁冲蕴之眨眨眼睛“保佑你寻个好夫婿哦。”
腾的一下，蕴之的脸就红彤彤的，感觉头顶都冒着热气。
“这话说远了哈。”含穗来哄。“蕴之还小，说什么夫婿不夫婿的。”
“李雁我看是你想找夫婿了吧？今天姻缘树可要诚心拜呀，哈哈哈哈哈哈。”
“你拿我取笑。”李雁虽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婚姻大事上，女儿家的矜持与羞涩还是有的，这被莫思语一说，倒有几分被戳破了心思的羞涩。
“说归说，笑归笑。今天人多眼杂的，别沾染上不该沾的。”含穗正色道，“咱们出来是为了散心的，可不能带了麻烦回家去。”
无为观外的半山腰上，建了一座八角亭，名为观澜亭。此时亭中已经坐了数位青年男子，正在品茶闲谈。
“今日这雨雾茶，色清而味甘，唇齿留香。”运章为晗之倒了一杯。
“这可是我从宫里要来的，寻常可是尝不到的。”柱国公次子时毓得意洋洋的献宝。
“那就多谢时兄割爱，我等才能喝到如此好茶。”晗之抬手做了一揖。
“啊？别别别。”见时毓见到晗之如此，反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别折煞我了，也就是一味茶而已。晗之你喜欢就好。”
说罢便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眼珠子嘀咕咕的转悠，偶尔拿眼觑晗之，神情中倒是隐隐含着一丝恭敬。
他这神情做的隐秘，却被运章看了个首尾，心中纳闷，这时毓敢称纨绔里的第二，那可是没人敢称第一的，他与晗之交往不多，为何如此作态？
晗之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心心念念的都在这雨雾茶上。这茶实在是很合他的口味，可惜是宫里的贡品，他就是想买也没处可买的。
“晗之可是喜欢这茶？”时毓凑过来问，“若是喜欢，我那还有一些，都送与你吧，平常我也不爱茶。”
“这太贵重了，晗之无功不受禄啊。”运章直觉这小子肯定有事情，于是替好友婉言拒绝。“你可是有事要晗之帮忙？”
“哪里有什么要晗之帮忙的。”时毓慢悠悠的说到，“只是想着他那样的风度气派，比起你们这帮蛮牛，更配这雨雾茶罢了。”
“我等若是蛮牛，那你确真是个疯马了。”卓子路呛他。这时毓平常多好玩乐，什么投壶马球骑射蛐蛐上都很精通，今日带了这雨雾茶来，很是反常，必是有所图谋。
“大家自小就是一到玩大的，你时二公子什么性格，我们都是了解的。”运章笑道。
“你们就是小人之心。“时毓翘起二郎腿悠哉哉的喝着茶。“我就是佩服晗之的才气，想借花献佛罢了。往后学里还需要晗之多照看。”
“你是担心的过两日的经义注解吧？”卓子路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知道田夫子最看重晗之，你这是提前来修桥铺路了呀。”
听他这么一说，众公子都笑起来，晗之的功课在国子监是出了名的好，就没有夫子不喜欢的，这时毓竟是想贿赂晗之，想必是要在学里做做文章的。
众人正笑着，远远看到两个华服公子走了过来，人未近前，只凭那身形体态却都已经能窥得几分风采了。
“是时世子和云泽兄。”有那公子欢欣出声。
柱国公世子时勄，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眼中寒光点点，气质冷硬，世家公子里的第一人，小小年纪便随父出证，现在已经是京城防卫营的一等将军了。
而那林云泽，目如朗星，风姿迢迢。更难得文武皆通，未及弱冠却已经是科举进士，现下在刑部行走。这两位可是纨绔公子里的另类，一文一武都是众家的“儿子榜样”。
“众位好雅性。”二人走近看到桌上摆的各色点心水果与茶水，林云泽与他们向来交情不错，笑眯眯的打招呼。
时勄看了一眼还未出声，时毓就忙不迭地站起来和兄长问好。
“大哥您来了。”别看时毓平时招猫逗狗，但是在自家大哥面前，那是鹌鹑见到鹰，只能缩着。说话间已经狗腿子似的将座位让给哥哥，还特意用袖子掸了掸凳子，那一副谄媚的样子简直不能让人直视。
时勄微微点头，坐了下来，和晗之打招呼。“晗之公子好。”
只不过那语气甚是冷硬，没叫人听出来一点问好的意思。
晗之心里是有些发怵的，京城这么多年和这位时世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总觉得这位世子爷好似那泛着寒光的出鞘利剑，呼吸之间就能夺人心神。
“世子爷好。请喝茶。”
接过时毓递过来的干净茶盏，亲自倒了一杯茶。
“雨雾茶？”时勄接过来尝了一口，定定的拿眼看着弟弟。
“是，是雨雾，这不今日重阳登高，我想着用此茶方可不辜负。”
时毓讨好的冲兄长笑笑。“刚刚晗之还说好喝呢。”说完拿眼看着晗之，眼中满含祈求之意。
晗之接到这求救的小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对，此茶味甘，余味悠长，很是难得。”
“既然晗之公子喜欢，那就都送与公子吧。”时勄说完便起身，离开亭子前回头看了时毓一眼。时毓被看的一激灵，“肯定都送给晗之了。”
时林二人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亭子里的空气仿佛重新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