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了很久，终于停下。一路上荒凉寂静，和花溪记忆中的人界不一样。
她问，“我们到基地了吗？”
将定不吭声。
副官宋清解下安全带，回过头解释说：“还没到。之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发现了有存活的人类，但是因为要继续前进危险较大所以没有带上。只留下了几个人保护他们。”
“这次，我们返回要护送他们去安全区。”
宋清皮肤黢黑，露出的眼睛带着骄傲的色彩，你甚至能想象到面罩之下他爽朗的笑容。
花溪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他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不远处是一片废墟，原来的辉煌早已逝去，依稀能看出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塌倒的墙上能看到隐隐的血迹，仔细看角落处还有白色的头骨在阳光下亮着光。
盘踞在这里的一只变异种已经被清理掉了，一行人带着武器浩浩荡荡地进去对接，每辆车上只留下一个人值守。
不巧，将定就是留下的那个。
他摘下了面罩，慵懒地靠在车头上，把玩着手中的长枪。
黑鸦鸦的睫羽低垂着，白皙到透明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在出神，带着点远离尘嚣的内敛与孤独。
花溪把乌龟留在了车上，闲得无聊，也不想和这个闷葫芦说话，扭头就往远处走，散发灵识想探查一下小妖的气息。
“不要走远，很危险。”闷葫芦说话了。
撇撇嘴表示不满，但她还是停下脚步静静站着。
没办法，她无法拒绝别人的善意提醒，尽管语气凉薄。
“你想玩枪吗？”将定突然发问，尾音上扬，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眉梢微挑。
“想！”她肖想那把枪很久了，没想到将定竟然主动询问她要不要玩。
将定站直，眼神锐利，观察一圈后确认周围没有变异种的动静。
他放下手中的冲锋/枪，掏出别在腰上的一把小巧的黑色手/枪。
“看清楚了，我只演示一遍。”
子弹上膛，将定猛地举起枪正对着花溪，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下。
黑色的金属光泽衬得他的手温润白皙，像上好的玉。
花溪定定地站在那，不躲闪，不攻击，眼睛专注地看着演示。
她想，她肯定学会了。
不过，这么简单的动作，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将定观察着花溪的反应，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他把枪转了个方向，枪头对着自己枪把递到花溪的手中。
“试试吧。”
花溪拿枪的手有些生疏，有样学样，不过胳膊低垂，枪口方向直直向着土地。
将定移到她的身后，下颚线条紧绷，用手嫌弃地捏着她的袖子抬高胳膊，另一只手拽着花溪的头发移到正对枪尾的方向。
轻声道，“闭上左眼，右眼瞄准。”
滚烫的气息自上而下地喷洒在耳旁与脖颈，烧得她一片绯红。
宽广的胸膛若有若无地靠在背后，带着压迫感把她围住，这让敏感的她很不好受。
妖王从不将她的背后留给敌人，尤其是带着巨大杀伤力武器的人类。族中长辈总是告诫她要小心奸诈的人类，不过几百年，她一觉醒来怎么忘记了呢？
她摇摇头驱散心中的杂念，聚精会神地瞄准枪口。
清冽的声音在耳旁突然响起，“我确定，你穿的是白色的裙子。”
彷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需要验证也无惧否定，声音显得格外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花溪一惊，身体的本能反应。
“砰。”
她扣下了扳机。
周围值守的狩猎者都张头向这里看来，但没有一个上前询问。
狩猎者1号不发话，他们是不会随意动的。
研究员苏木也正在装甲车里检测血样，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宽敞的土地上，只有两个黑色的身影立着，一个身形单薄，一个修长匀正。
“你出现了幻觉吧，不信你看，我身上是黑色的衣服啊！”她讪讪地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也不敢回头看将定。
不可能，区区人类，怎么可能看破她的法术。
将定向前又靠近了一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花溪能清晰地感受到黑色制服的粗糙不平。
“哦，是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
她松了口气。
“但是，你的心跳好快！”
她的小心脏承受不住，拼命想慢一点跳动却跳得更快，她怀疑将定都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像连续发射的子弹枪响。
砰！砰，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类！果然奸诈！
他竟然在试探她，而她还上当了。
“哈，哈哈，我是被枪响吓到了，心跳的有点快。你不会怀疑我吧？”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尴尬地解释着。
“我当然没怀疑你了。”
将定取下花溪手中的枪，枪把还留着少女的余温，带着一点草的清香。
“我确定你有问题。”
寒意从背后泛起，一层一层地扩散到脑后，酥酥麻麻。
现在要动手吗？
作为妖王她杀死一个人类，代表着妖界对人类的宣战。她不喜欢战争。
或许可以先杀死他，然后幻化成他的样子潜伏在人类队伍里。
这样既不用与人类发生战争，也可以在人类的地盘上调查。
花溪在思考。
将定低头缓缓擦拭着黑色的手/枪，彷佛刚才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算好了，那一发子弹，是最后一颗。
眼前的女孩确实有问题，但是对他并没有杀意，即使他揭破了秘密。
否则，那子弹就要向他冲来了。
有趣！
将定轻笑一声，把枪别在腰上。
阳光下，他笑意粲然，像冰山上开出金色的莲花，寒冷与温暖并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放下重负，坦然地微笑。
作为狩猎者1号，他的神经一直紧绷，并非怕死，而是自己的死亡牵扯到更多人的生死。末世以来，他们就是毫无经验的开荒者，面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攻击力极强的变异种，没有任何把握。
当他们第一次离开基地向外探索的时候，不知道死了多少批人，多少人更迭多少人补上，而他作为第一批狩猎者硬生生从37号成为了1号。
因为，前面的36位狩猎者都壮烈牺牲了。只有他，活到现在！
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狩猎者和研究员身上，作为狩猎者1号的他承担的责任更多，也更艰巨。如果说狩猎者承担着拯救人类的责任，那他的背上则是拯救人类和其余狩猎者的任务。
那时候看到古代人的白色裙子，他都以为自己真的产生幻觉了。
但是，他相信自己久经战场的经验与直觉。
当然，他也不会误杀任何人，所以他在试探，而且成功了。
花溪瞥见将定的笑容，内心在咆哮：啊啊啊啊啊啊！是男狐狸精，他笑什么？他肯定在诱惑我，让我不忍心杀他！奸诈，实在奸诈。我们狐狸最喜欢漂亮的美人了！
将定收敛笑容，向前一步，抬手捏住花溪的发带轻轻一拉。她乌黑的发丝散下，凌乱却不失美感，显得脆弱可欺。
他用手摩挲着白色发带上的金色丝线，是一朵莲花。
举起发带对着阳光，金色的莲花熠熠生辉。
“就是这个样子，和你的裙子一样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大意，她太大意了！
“你看错了，我说过，我没有穿什么白色的衣服。”
她语气坚定，只要她不承认，那将定就是神经异常看错了。
他不置可否，将白色发带小心地叠起来，收进口袋里。
“证物，我收下了。”
花溪不甘地扒拉了几下头发。
可恶的人类！
不远处，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是狩猎者带着存活的人类回来了。
可有些不对劲，一种诡异的氛围在弥漫。
配有枪械的狩猎者身姿笔直，浑身紧绷，却没有那种誓死保护人类的坚定，反而带着畏缩，惶恐，他们甚至不敢抬头。
被围在中间的人类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他们死气沉沉，脸上满是浓郁的悲伤，惭愧。
是遭到变异种攻击了吗？可他们身上并没有伤。
花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白人类的肢体语言，但是她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身旁人的愤怒。
如果说将定刚才对她表示的是试探戒备，那现在就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在愤怒什么？
将定迈步走到那队人面前，厚重的脚步声带着杀意。
“人呢？”他开口。
没有人回答他，是长久的寂静。
“为什么不带上老人？”
花溪扫视了一遍，确实没有老年人，存活的人里都是青壮年，他们面容憔悴。
宋清低着头，眼神闪烁，“是我决定的，不带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为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将定的声音带着让人下沉的森森寒意。
……
“宋清，回答我的问题。”
良久，宋清怯声道：“我认为他们到基地无法做出任何贡献，反而会浪费我们的资源。所以我自作主张，把他们留在这里。”
将定的指骨咯咯作响，“宋清，我们的宗旨是誓死保护人类，老人也是人类的一份子。任何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如果要评判人类的价值，那也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
“我们是狩猎者，我们要做的就是屠杀主动攻击的变异种，保护剩存的人类。如果物资无法满足人类的生存，狩猎者应该扩大搜索范围，而不是杀戮同类抢夺存活机会。”
平日里他惜字如金，这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从来没有解释过狩猎者的宗旨，往往都是下达命令，然后执行。
狩猎者们都噤声不语，中间的青年人们抹着眼泪，积攒的情绪一下子喷发出来，为自己刚才的不怒不争而感到懊悔。
“宋清，上车等待。其余人分成两队，一队安排人上车，另一队去接剩下的人。我希望，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遍。
“是！”声音洪亮。
宋清咬牙，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一队人带着老人出来了，他们诚惶诚恐，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存活的机会。或许，是出来接受死亡的呢？
透过车窗，花溪能看到将定俯身和那些老人说了什么，大概是安慰的话吧。这时候的他的气质没有那么冰冷，显得和蔼可亲。
说完老人们就握住他的手，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
偏过头，她发现宋清也在往外看。
很奇怪，他的脸上满是看待死亡的悲悯，并没有愧疚，或者愤怒。
安排好所有人后，将定终于上了车。
他转头对花溪说，“苏木刚刚将检测结果告诉我了，你的乌龟没有被污染，可以带进第一基地。”
两人好像都忘记了刚才的试探拉扯。
花溪骄傲地回答道：“那是当然，龟八可健康了！”
龟八：嗯嗯嗯，龟龟可健康了！
龟八，奇怪的名字！王八？
将定暗忖，然后他将眸光扫向了宋清。
“狩猎者10号。”
“到！”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报告长官，没有。”宋清梗着脖子。
“宋清，你不是这样的人。“
宋清低头，饱含泪水。
“我想听你真正的原因，等你愿意的时候请立刻告诉我。还有，如果有下次，我将根据军令撤除你的职位。”
“是！”
宋清哽咽了几下，他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冷酷的狩猎者1号竟然也会大发慈悲。
他沉默地发动战车，向着第一基地前进。
荒化的土地更加严重，往前开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风沙滚滚，几辆车孤独地前进着，向着他们仅存的家园——第一基地。
花溪恹恹地靠在车上，灵气在散失，又回到几百年前的感觉。
她先前存储的灵力消耗了不少，进入人类世界后寻找小妖还要消耗更多的灵力，维持人形也需要，得速战速决。
等她找到小妖们，就带着它们回迷雾森林修炼，那才是她的家园！